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馈赠_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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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郑清游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小时候夏天父母带他去婚宴,金碧辉煌的大厅外有一个伸出去的大露台,对着远处的欧式钟楼,他跑出去抓着栏杆向外看,有叔叔阿姨过来塞糖果到他手里。他梦见母亲的死,葬礼上一屋子人尽着缁衣,乌压压地坠得人心头哀恸,他拽着父亲的手,眼眶通红。他梦见他的初恋,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牵手逛街看电影,分吃同一盒冰淇淋。他还梦见了他抱着父亲的骨灰,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他从来不能理解一个人死掉之后怎么会变得那么轻,那么轻,仿佛重量和体积全部都消失了一样,风一吹就可以永久地散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微微笑着,退得越来越遥远,变得透明,直至最后消失。他们都抛弃了他。

郑清游想抬手去够一够他们的手指,但是他抬不起来。他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眼里流出来。

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人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手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贴着磨蹭。然后他不得不从那个令人心痛的梦境里走出来。他缓缓睁眼,迷茫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杜霖说:“你醒了?”

郑清游偏过头。他像是不认识这个男人一样仔细地打量着他。杜霖似乎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乌青,神色疲惫地递给他一杯水。

郑清游试着抬了抬身体,发出“嘶”的抽气声。他怀疑自己被剥皮抽筋过一次,腰疼得几乎不能动。

杜霖干脆自己含了一口,俯身嘴对嘴喂到他口中。然后他说:“你翻个身,我帮你按一下。”

郑清游便乖乖趴下任他动作。杜霖撩起他上衣,手法熟练地按压他肩颈及后腰穴位,力度适中,令郑清游很是受用。他昏昏沉沉地趴着,同杜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内行。”

杜霖随意地说:“以前常伺候我家老爷子,特意找人学的。”

郑清游闭着眼睛,突然说:“……杜霖,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吧。”

杜霖在他背上动作的手停了一瞬:“你想知道?”

“对。”郑清游挪了挪身子,调整到更舒服的姿势,“讲讲吧。小时候的事,年轻时候的,现在的,随便什么都好。”

杜霖想了想说:“我小时候在西洲长大。”

“嗯。”

“我母亲当初是大着肚子逃回家乡的。何家那时已经给何延珩定下了一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政治联姻。他们逃不开这些东西。那时候何延珩父母知道我母亲怀孕,在城里千方百计地找她,要逼着她把这个孩子打掉。我母亲跑到火车站,随便搭了一班火车,想要尽快摆脱他们……火车是开到沈阳的。她到沈阳之后,在一个小旅馆里躲了两天,等时机合适又买了南下的火车票,过了两天一夜才回到西洲。”

杜霖陷入回忆里,手上动作依然轻柔,声音开始变得渺远:“杜家是很传统保守的家族,出了个未婚先孕的女儿,是非常败坏名誉的事情……我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外公外婆疼惜她,尊重她的决定允许她把我生下来,由杜家抚养长大。我母亲后来一直郁郁寡欢,身子骨也不好,我五六岁上她就去世了。那时族里有一位姨母很喜欢我,她比我母亲大不少,结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就想把我要过去做养子。我外公外婆同意了,我就跟她回去了。姨母一家对我很好,直到十六岁的时候,何延珩终于找上我家。”

杜霖讲到这里就停了。

郑清游听了也是一时说不出话。

他算了算,杜霖母亲过世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六七岁。有些人在这种年纪,一生都还没有真正开始,她却已经经历了情爱诸般坎坷惨痛,抛下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含恨而终。

郑清游想了半天才评论:“挺曲折的。”

杜霖笑了一下说:“你就这点想法?”

郑清游不明就里地反问:“……那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杜霖耸耸肩,“我没对别人讲过这些……不过起码你也应该表达一下,例如对我曲折童年的同情什么的。”

郑清游无奈地想,那种名为同情的情绪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用在这人身上,真说到惨,自己似乎比他要惨多了……

不过他还是翻了个身,坐起来拍了拍杜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摸摸他的耳朵说:“都过去了。”

杜霖忍俊不禁,把他扑倒在床头亲他,糊了他一头一脸的口水。郑清游一边嫌弃地瞪他一边揉着腰说:“你要再来昨天那套下次就别做了。”

杜霖阴险地笑着问你难道不觉得特别爽么。

郑清游伸手要掐他子孙根,杜霖连忙拦他说别别别我错了。

他摸摸郑清游的头发说:“你乖一点就不会了。”

郑清游在心里暗暗想,我是不可能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我要再睡一会儿。”

杜霖钻进被窝搂住他的腰:“我抱着你睡。”

这个姿势不是太舒服,郑清游却睡得很快,头贴在杜霖胸口,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大概是刚做过噩梦的关系,有人躺在身边令他觉得格外安心,没一会儿就坠入了沉沉的无梦的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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