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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_第1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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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士林如何评议,很多年轻士子敬仰枫山居士——他的文章发人深省,不流时俗,每每令人读之再三,夜思不寐,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必是有大胸襟,其为人品行岂是如谤者所言?

胡宁心里默念着“大道为公”,目光掠过廊外苍翠的竹林,叩门入了花厅。

厅内停了闲话,胡宁按谯定吩咐翻到枫山居士那篇《论大道之公平》,语声清晰地读起来。

“夫何为大道?《礼记》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举者权为责,公平无私。而至夏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与位世及,礼仪为纪。三代之礼,因革相沿,子曰‘损益’。制益之,而损大同。权而利生,贵贱不公成制。……”

在上古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时代,是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为天下人所共有。人们选举有德行和才能的人来治理天下,讲信用,和睦共处。上位者在位的权力是治理天下的责任,实现公平无私。

但从夏朝开始,大道已经不能见到,天下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诸侯天子不再是选举贤能,而是变成世袭,并且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夏、商、周三代,各制定夏礼、殷礼、周礼,因革相沿,到周公时代的周礼,典章制度较前代更为完善——孔子说,各有损益,这“益”是礼制的完善,而“损”却是“天下大同”越来越少了。因为权不再是责任,而是利益,贵贱和不公成了礼制。

“因何?欲而私也。故先秦圣贤孜求弘道,道曰寡欲,儒墨曰节欲,而欲难灭也,大同渺然。是故孔子弘道退而求之,以礼为秩,以仁为公。”

为什么天下会越来越不公呢?因为人人有私欲。先秦时代的圣贤孜孜以求大同之道,是故道家说要清心寡欲,儒墨两家说要节制**,但人的私欲是难以消灭的,大同太渺茫了。于是孔子退而求其次,推行礼仪来维持天下的秩序,推行仁政来减少社会的不公。

“三代之后,王朝莫过三百年。或外敌,或内乱,更迭相代,无有长久之治。因何?天下至不公,大道损之底也。富者愈富,而贫者愈贫,生死之地,困兽犹斗,况乎人焉?”

从夏商周三代之后,历代王朝没有持续三百年的,或是因外敌入侵,或是因内乱,更迭相替,没有长久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公平这个大道已经被损得太厉害了——富者越来越富,贫者越来越贫,到了危及生死的时候,连困兽都要斗一斗,何况人呢?

枫山居士在文中写道:“天下之大不公,即为贫富悬差之巨。”

如今富者阡陌相连,而贫无立锥之地。一户人家有良田万亩,而一户人家不过薄田十亩,朝廷同样定税十五税一,看似公平,实则富者税少而贫者税多。况且富贵之家,又占权势之便,隐瞒虚报土地,逃税漏税,或将税赋转到租种田地的贫户身上,而至贫者愈贫,官户豪强愈富。

“大治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盖均无贫,此为官者之责。官尽治民之责,民以税养之,谓之公平。然则官者不尽其责,或失于责,唯以权侵利,侵民愈多,则公平愈失,致民无可忍,则王朝倾覆。”

要想天下安治,不怕贫穷,而怕财富不均,因为财富均了,也就无所谓贫穷——这是为官者的责任。为官者尽治民之责,而小民纳税供养官员,这是公平。但官员居其位却不尽其责,并且凭借权力谋取私利,侵害小民的利益,这就失去了公平。侵害越多,越失公平,当百姓忍无可忍的时候,这个王朝也就倾覆了。

“今国朝之法,官户也以财产定户,依土地多寡贫瘠纳两税,若营商铺亦纳商税,未有立法不纳税者。然今世皆以官户免税以为纪,盖因官户不纳已成常例。遂人争以仕为官,趋利也。而道失公平,礼治亦无以维秩。”

大宋在法律上,官户和民户一样,以财产定户等,并依土地的多寡肥瘠缴纳两税,没有免税特权。明文规定官户免纳的,只有徭役、劳役、身丁税和科配(没有固定时间、品类和数量的临时摊派)四项,以及皇帝特旨一些高官免税——也属少见的例外。但是官员纳税的法令等同于空文,由于官户往往凭借权势抵制税收,或者逃税漏税,而官府甚少强制执行,于是久而久之,就造成了“官户不纳”的误解,以致人人都想当官求利。而治世失去了公平,即使有礼法制度,也没法维持天下的秩序和安定啊。

“道之终焉,公平。国之存,为道。道之不存,国必覆灭。王朝仁政,非为君王之仁,而是道之必焉。无道,王朝亡替。……”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大道的终极就是公平,而国家是为了实现公平而存在,没有公平的国家,必定走向覆灭。所以圣人说治理天下要施行仁政,这不是君王给予的仁慈,而是实现公平必需的。如果君王不能实现公平,那这个王朝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很快会被新的王朝替代。

这种言论被那些“忠君之臣”声讨,说是悖逆之论。如果按枫山居士这种观点,大宋王朝就不是为了赵家天下而存在,而是为了天下万民之公平,如果不能实现公平,那赵家天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据说,皇帝读到此处时扔了茶盏。

胡宁读到这里时,声音也不由高亢起来。

读完之后,仿佛还有余音震荡。

胡安国捻须不语。

谯定捋着雪白的胡须,缓缓说道:“国家之本,土地税赋。如今土地兼并严重,税赋严重不均,任其下去,公平无存。即使经界法有不足,执行有种种难处,但情况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越往后,越是难治啊。”

胡安国拿起茶盏,慢慢饮尽。

半晌,他吁叹一声,神色间已有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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