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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_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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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云中探手抓了新来的瓷瓶,拔开红布瓶塞,更加浓重馥郁,微微刺鼻的药味扑鼻而来。

  付云中赶紧拿远了些塞上瓶塞,边塞边又忍不住微笑了。

  长些的小瓷瓶,是在晚来风二楼小房,搂着付云中腰身时顺手捞的;圆些的小瓷瓶,是发现付云中自玄清宫偷出来的不过是瓶药水,便还了回来,还顺便再送了瓶更好的。

  付云中在心头哀叹。

  还能是谁。只能是飞声。

  飞声跟着他混久了,随手捞,顺手送的本事都学了个精。哪怕是在接近武斗,无暇分心之时。

  可惜付云中还没机会去澄清,这长瓷瓶真不是他偷的,是别人送的。虽然估计送的也是人家偷出来的。

  礼尊菩萨似的好心肠,发现被盗,盗的又是个治病救人的玩意,大略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何况明知付云中受了伤,或许还就是礼尊嘱意,叫重霄拿的。

  付云中将圆瓷瓶放回原处。

  礼尊既已送了一瓶,自不会叫飞声再送一瓶。

  飞声自也是不会去偷的。他只会把珍藏的最好的拿出来。顺便和重霄的这一瓶一较高下。

  自玄清宫前庭抬头一望,便能见着二楼与付云中攀谈的究竟是谁。

  付云中笑着,自衣襟中取出最后一件物什。

  与人前动作完全不同。宝贝似的,小心翼翼,轻轻放在掌心。

  皱皱巴巴的钱袋。

  钱袋丝绢精绣,连抽绳都是针线细密,巧贴暗花。相当好的料子与做工,只是已旧了,但显然主人保管良好,并未在风尘里摧折太久,尚能清晰瞧出原本深蓝浮金的颜色。

  拉开抽绳,自其中倒出所有银钱,搁在桌上,一个个拨拣出被唐老叹为观止的特造通宝,也是同样宝贝似的,小心翼翼。

  目光却是深沉,而柔和的。

  深沉得直似倦怠。倦怠得不再想去回忆,去体会,去追寻。连思索、动摇与停步都懒得。

  柔和得,却如一抚一碰,都能触及亲人指尖般柔暖的体温。

  将银钱如此分作两堆,停了手,又拾起了钱袋。

  看着钱袋,付云中深沉柔和的目光里却燃起了那么一些些沉沉浮浮,星星点点的光。

  似是夜幕初降的绵延长河上,燃起的第一道狩猎开始的渔火。

  一拉,一翻,扯得平整些。

  将整个钱袋里外一换。内里成了外层。

  同样上好料子上好做工,翻到外头的黄布内里,却是比深蓝浮金的丝绢外层更是皱皱巴巴,磨损严重,多年洗晒而泛黄的颜色。

  付云中略皱着的眉头却舒展开了。嘴角的笑意也更大了些。

  这便是他随身使用多年,不论是飞声、赵招德、江见清、桑哥,甚或与付云中相熟的所有人,都该认得的钱袋。

  翻个面,便谁都认不得了。

  然后付云中将已拨拣出的一枚枚特造通宝,装进钱袋中。

  未经唐老提点,他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些他本以为普通的古钱币,竟藏着这个秘密。

  这十二年来各处查探珍宝,看而不取,为求线索,一无所获,却原是寻错了方向。完全错。

  不是钱币所代表的财富与珍宝,而是钱币本身,即是玄机。

  一枚又一枚。

  摸过千万遍,无比熟悉的冰冷、坚硬与凹凸不平的触感。

  今夜却犹为潮湿、温暖,带着血液般浓稠的铁腥味。

  像极付云中第一次触见它们时,指尖、掌心,乃至从头到脚尚未洗去的血污。

  十二年前。

  十五岁的付云中也受了伤。却远不至于这般浑身浴血。

  同样染血的夕阳里,付云中捧着一醒来便被塞于手心的钱袋,失神一般回头望。

  一望无际,百里黄沙。

  身后不远处,被一剑剖开肚腹的巨大尸首。

  赤头,黄羽,喙爪锋利如刃,侧身躺着,早失声息的成年重明鸟。

  尸首肚腹里头,是分不清早已冷却,还是尚在流动的鲜血,绵延至少年身后,一个又一个蹒跚爬出的,小小的,黑红的脚印。

  死亡的腥臭气息仍包裹全身,浓烈得令人作呕,少年却恍若无感,血污发丝间空洞的双眼盯着巨鸟尸首,喊出他这辈子第一声的:“……爹?!”

  一剑开腹,藏他于内,只能是谁所为。

  异兽胸腹只得这般大小,藏下了正拔高长大的十五岁少年,便再藏不下另一个成年男子。

  黄沙呼啸,无人应答。

  突地回头向前疾奔,迎着残血夕阳失魂落魄大声呼喊,少年泪眼婆娑,重复的还是那么一字,爹。

  付云中这辈子的第一声与最后一声“爹”,都扔在毛乌素沙漠了。

  也不大记得喊了多少声。反正也无人回应。

  如今的付云中想着想着,怎么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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