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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_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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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声阴晴不定的眸子,愈发凝重。

  只视野之中,玄清楼上,隐约烛火,渐次通明。

  玄清宫,若来对了时候,将会是整个云墟城最美的一处。

  深秋之时,被裹在大片大片随风飘零,金色羽毛般的落叶中,红岩黄杨,青砖黛瓦,重楼巍峨,虹桥穿梭的云墟城,才是世人口中,真正的云墟城。

  胡杨树,本就是沙漠深处才有的坚韧树木。方圆数百里,能自沙漠深处全身而归,还有闲情逸致带回种子,栽下满城胡杨的,也只得身手不凡的云墟人。

  但二十年前的云墟城,还没有如今这许多的胡杨树。是因了喜爱花花草草的现任礼尊,才越种越多,尤其在礼尊所住玄清宫。

  说得俗一些,到了秋天,榆林城满目苍翠,云墟城半黄半翠,而玄清宫,已被包裹在满目金黄之中,美不胜收。

  可惜当下,已是冬尽之时了。

  非但没了心旷神怡的落叶美景,盘根错节,扭曲伸展的树干枝节,光秃秃得像极礼尊的脑门,还犹是健硕老辣地自地底、门楼、檐间、只能得到一丁点水和阳光的犄角旮旯里继续盘根错节,扭曲伸展。

  没了叶子遮挡,已点亮了整座玄清楼的星星烛火,一览无余。

  礼尊所住的玄清五楼,向来是早早灭了灯烛的。

  因为礼尊老了。

  老了的人,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还更早。有些声音烛光的,便睡不安生了。

  今夜反常的通明烛光,映照着五楼外室,一个反常的访客。

  来客倒也是常来的。只是如许晚了,明知礼尊早已睡了,还硬要上楼,礼尊弟子还无一人敢拦的,他是第一个。于来客自己,也是第一次。

  来客约莫四十五六,须眉浓黑,面相威严,位如其人。今夜犹为面目沉肃,绝不善罢甘休。

  他也无法善罢甘休。

  夜闯玄清,若没个说法,不但他自己白费功夫,自这玄清楼而下,他或许也无法保住武尊之位了。

  凌峰负手扬眉,随意往那儿一站,分明未着意,未动念,便是重峰刻意而为都不可及的气镇山河。

  等了好一会儿。身形不动,目光不动,连沉肃的面色都没紧它一分,更没松它一分。

  顶多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礼尊已披了件厚重冬衣,自个儿掀帘而入,颊上还带着熟睡过后隐隐的红晕,目光也还朦朦胧胧,对着凌峰呵呵一笑。

  见了这么随和的一笑,凌峰本欲板起的面孔不由得愣了一愣。

  搀着礼尊而出的机灵弟子先一步向武尊行了礼,绕到武尊身后,带着所有在场的弟子们退了个一干二净。

  礼尊往前走了走,抬手紧了紧肩上披着的衣衫,还是被夜风冻得一哆嗦,语气却依旧亲切和善,二十年如一:“这么晚了,凌峰师弟有何要事,快请讲。”

  凌峰的面上却多了那么一丝怔忡。

  他细细看着礼尊的面容。也不大记得了,上一回这般仔细去瞧一瞧他的礼尊师兄,是多少年前的什么时候。

  礼尊,着实已经老了。

  虽然二十年前,他已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了。

  如今的礼尊,身形佝偻,白发疏廖。哪怕哈哈大笑出红润脸色,也再舒不开满面丘壑,和其中点点片片的老人斑。

  若是仔细闻上一闻,不难发现,刚自被窝里钻出来的礼尊身上留着浓重的,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老人气味。但同样也是温暖的,鲜活的,流动着的生命。

  凌峰吸了一口气,开口:“深夜造访,实属不敬。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想问问,师兄门下的弟子,今晚为何彻夜不归。”

  礼尊似乎并未睡醒,懵懂地听着:“哦?”

  凌峰沉肃了语调,继续道:“师兄最为宠爱的弟子飞声,深夜羁留藏经阁。按律,重者当以杖刑。”

  礼尊似乎还未睡醒,再次应了一声:“哦。”

  凌峰皱眉,加重语声:“恐怕一同羁留藏经阁的还有其余弟子,凌峰掌管刑罚,追查弟子违纪破戒,实乃分内之事,还望……”

  话语未歇,礼尊却突然终于清醒了似的出声打断,还是一字:“哦……”

  凌峰又要开口,一抬眸,却对上礼尊的目光。

  礼尊的目光,也老了。

  老得在二十年前就已见惯风雨,历经浮尘,皇帝老儿都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越老,越慈眉善目。越慈眉善目,越绵里藏针。越绵里藏针,越在简单至极的一个对视里,软软糯糯,亲亲和和,在你心头剜上一刀,还让你连血沫都不知该往哪儿流。

  “师弟的意思是,追查弟子违纪破戒,乃你分内之事。”礼尊继续说着,还是个将醒未醒的腔调,“我门下弟子依我密令行事,也需经过你的首肯,否则便要依律杖刑。日后云墟城所有大小事务,皆要与你商议,不然……”

  凌峰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低眉抬手:“师兄多虑了……”

  今夜之行,凌峰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却不想,得来的竟是个毫无破绽,全无波澜的结果。

  礼尊不但是全无惊讶之色,絮絮叨叨间,已将谋逆乱上的大帽子扣在了他凌峰的头上。

  礼尊的意思,凌峰自然明白。

  礼尊是老了。但即便他再老上一些,也有足够的实力,让藏经阁珍书库云墟第四十代卷子里头的武尊名字,从此换上一个。

  不露声色的老奸巨猾,二十余年,才终得一见。

  凌峰压下心头暗惊,声色不动道:“凌峰只为保云墟平安,其他不遑多想。若然,凌峰自然只作未见。但……敢问师兄所下密令,可否与师弟透露一二?”

  老奸巨猾的,可不仅是礼尊一人。

  凌峰接了刀子,顺手扔了回去。

  身为武尊,既然开口问了,若礼尊因小事下了密令,自可与他随口一说。而若为的大事,便更应该与他商议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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