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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_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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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暗无边际的一瞬间,付云中冰如寒潭、锐如冰剑的眼神,已刹那间惊到了明恩。

  “我霎时想起,十年前以血令传我前来云墟城,也是这么多年来始终一身黑衣,蒙面变声的主子,就是这么一双眼睛。所以我一直等待着,‘他’再次联络我的时候。”明恩意外地坦白,道完,定定看着飞声。

  飞声想了想,道:“……血令?”

  “对。”明恩吸了口气,“是几乎所有杀手世家都会立下的规矩,虽然名称有所不同,大体上,就是为报答在出行任务之中对自己有过大恩的人,而立下的血契。若见血令,不论任何要求都必须答应,一令一事。对于我们这些舔血生存,本就豁出命去的人,顶多算是个不收钱的赔本买卖,倒也是无所谓的。”

  “十年前,你不过是个少年人。”

  “是。我所偿还的血令,是我曾祖父留下的。”

  飞声一怔。

  明恩道:“虽然我并不知晓曾祖父是何时欠下人情,又是欠了谁的,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何况是对于尤其注重声誉的杀手世家。可当我来到这儿时,‘他’却笑着对我说,他没想到,真有人会来。但这血令隔了这么多世代,要是我随时拍屁股走人,他也不意外。还自相矛盾地道了句,可惜是个孩子,倒也好。”

  飞声沉吟道:“他的意思,就是让你当卧底潜入云墟。是个孩子,更方便些。”

  “没错。之后我便装作被人追杀,为礼尊所救,入了云墟。”明恩说着,忽挑眉看向飞声,“可直到现在,我才忽然有些察觉他真正的用意。”

  飞声抬眸,对上明恩的目光。

  明恩哼笑:“你不是也察觉了么。所以对我开门见山。”

  飞声不答,唇角微勾。

  “付云中叫我跟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左右臂膀,的确是监视你,但却不是叫我随时杀你。”明恩说着,看向紧闭的污浊不堪的窗户,雾蒙蒙般映出的漫天沙尘,“他让随时可能拍屁股走人的我站在你身边,且连传张纸条,都附送一枝细软纤弱的红果,掌控极好地钉入了我衣襟之中。他就是想告诉我,他随时能杀了我,只要我不听话。被放任随时离开的我,能不听话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杀了你。所以,从未告诉我偿令之事的‘他’,其实早就告诉我了。”

  最后一句,明恩的目光落回飞声双眸,一句了结:“我要做的,就是保护你。”

  飞声眸光轻动:“随红果而来的,是什么指令。”

  明恩闻言,不知为何轻笑一声:“两字:‘不动’。”

  飞声讶然。皱眉,好一会儿,垂眸,半回头,也看向紧闭的污浊不堪的窗户,雾蒙蒙般映出的漫天沙尘。

  “我不知他是何打算,只知他该是明知此行必遇险恶,刻意叫他的人马按兵不动,也是刻意代了你,率先前行。”明恩继续道,“可惜我一直未告诉付云中,我家族规矩,偿令只偿三代,所以这枚血令,在我父辈皆已过世的情形下,实则早已失效。我原本便只是来看一看,能被我家族最为出色的曾祖父赠与血令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了十年,也够了。比起继续这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终结的任务,我还是去救令主一命,便算是替我曾祖父偿还人情,从此各安天命。”

  许久,仍看着窗外的飞声淡淡开口:“不必了。你自可决定去留。但不必去救他。救他,即是打乱了他的步骤。我也不会去。”

  明恩想了想:“怪不得你方才如此窝火。是因为你已决定不去救他。”

  飞声顿了顿,再次开口,带了半分无奈般的笑意:“他还有太多事要做,已经准备了太久时间,他不会让自己死在这种时候。或许这艰险一步,也是他自愿踏上,或就是假借艰险,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明恩眉心微皱,无语反驳。

  飞声道:“他的想法、行动,一向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的。哪怕我,照样只能掌握四分之一,甚至更少。当日的确瞧见你接了红果,但并不确定是否来自付云中,方才试探你了,抱歉。”

  明恩并不意外:“不必道歉。本就是我想告诉你实情而已。”

  飞声叹了一声,“你看似冷淡,却比云墟城中任何一人都真性情。”

  明恩不置可否。

  飞声又笑了:“你想救他也好,想告诉我实情也好,都是挺喜欢他,也挺喜欢我。”

  明恩呆了呆。

  这话听着突兀,但要说不对,还真说不上哪儿不对。

  半晌吸了口气,转口道:“单凭这一枝红果,是不够的。不够你率先开口,来探上我这一探。哪怕还有其他证据被你抓住,他定有足够理由蒙混过关。”

  飞声坦率点头:“对。就是因为,他藏得太好了。”

  明恩不解。

  飞声继续道:“‘撷英会’后,我与负伤的付云中有过交谈,将当时在场的所有派系弟子几乎都列了个遍,包括你。在听见你的名字时,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不怕你在,不介意你在。”

  飞声想起,当时的自己道,哪怕将五名“飞”字辈除去,还有六名管带,其中就有一个明恩。

  付云中看着地板,听见了,听完了,哼哼地笑了。

  除了大部队一起走的时候,明恩从头到尾就没出现在付云中眼前,哪怕剑尊出现时的千钧一发。可付云中如何能不知晓,明恩定是在某个近处,静静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时的飞声亦在观察着付云中。

  试探,推敲,揣度,辨析。

  细微平淡得似只如以往的日日夜夜,静静地瞧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却真切活着,渐渐不再年轻的面容。

  付云中边笑边又挑高了眉梢道,怕呀我好怕呀,崽子你不怕我就那么被根透骨钉要了命吗。

  说着和唱着似的,吊儿郎当瞥向飞声。

  飞声忍不住道,不怕。

  付云中呆住。

  虽然立时将话题引到“落香”之上,飞声自己却明白,这一句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不怕”,指的是付云中,真的不怕明恩。

  付云中是需要装,装作他不知晓明恩是飞声的人,才会放松警惕。

  可边笑边挑高了眉梢的一句回答,连理所应当的戒备警惕都太过淡薄。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的人。并且,本就是他,叫你成为我的人。”飞声语调淡然,“我身边,有多少他的人。他身边,有多少我的人。我的人,有多少真正是我的人。不真正是我的人的那些人,又为何成为我的人。什么时候,就变回了他的人。那时候……大略我已被物尽其用,不知还能否亲眼看着他,完成他真正想做的事。”

  说着,飞声将手中红果串重又插回桌板缝隙。

  手离,果颤,正外头号角声起。

  飞声提步,越过锁眉沉思的明恩,开门。

  迎面而来的烈阳直将整个人都包裹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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