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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_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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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墟人都晓得,老人最喜欢这些野生野长,生生不息的小东西了,哪怕不好看。何况这翡翠珠一串绿铃铛似的小巧可爱。

  付云中也不急,就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在那儿念着花儿草儿的,半天没问到付云中跟着的第一队是出了什么事。

  好久了,付云中酸溜溜地摸了一把鼻子,发现自锅底擦来的黑灰还在,赶紧又擦了几把,才长长叹息:“哎,您就光惦记着您的花草,也不来关心关心我,我可是刚大难不死啊!”

  礼尊戳了戳手中野草,看着颤悠悠小绿珠子笑了:“怕啥,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付云中哈哈笑。

  礼尊这才回头,上上下下看了看付云中,确定祸害神魂俱在,四肢健全,又看回了小草:“出事的时候,怕吗。”

  付云中一愣。

  这般平常、淡然的口吻与话语,随口而出般,叫听着的付云中都没做好准备。

  连个问句都不似。

  倒也的确不必是个问句。

  生死关头,是个还没疯的人,都得怕。

  不说其他,就说付云中坐不上巨鸟颈项,总算顺利地指挥巨鸟将他叼到绿洲附近。悬在高空,呼呼冷风中睁不开眼,睁了一线眼睛一看底下,还不如不看时,心就一直吊在嗓子口下不去。

  礼尊也不等付云中答,自顾道:“还会怕,就好。”

  付云中看向礼尊。

  礼尊还没换下一身极其隆重的全墨绣金礼服,此时缓缓坐入身旁早已备下的舒软座椅中,继续逗弄手中绿珠:“还会恐惧,就还能往前走。最深的恐惧,才能点燃最纯粹激烈的愤怒、悲伤、怨恨、勇猛、坚毅,乃至公平、澄明。也才能感同身受,真正去体谅你所保护的人,和想要将你杀戮,或为你所杀戮的人。”

  付云中半哼半笑:“体谅又有什么用。就算体谅了他人的想法,又有几个人会改变自己的做法。顶多是认为对方想得也有道理,但自己想得更有道理罢了。”

  “云中说话,还是这般一针见血哪……所以我喜欢找你说话,能让我想起少年时候,和老禅师们在树下辩机锋的时候。”老人面带倦容,精神却还健硕,依然慢半拍地哈、哈、哈笑,“但我总觉得呢,人活着会痛苦,许多时候不是因为对现状太不满,而是因为不曾放弃追求。那就不要放弃好了。只要还在往前走,迟早有一天,不必放弃也可以的。”

  付云中听得懵懂。

  “苦过的人,才不怕苦,才不愿他在乎的人苦。脏过的人,才不怕脏,才愿代替他在乎的人脏。”说着,礼尊慢悠悠地回头,平稳安宁地看进付云中的双眼,道,“云中啊,我只想尽量多给你,给你们一些时间,让你们体会些平凡的好,也让你们走上该走上的道路。或许这样,你们才能明白,究竟哪一条路,才是你们真心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付云中皱眉。

  身着云墟最为尊贵的全墨绣金礼服,陷在陈旧座椅里头自不可与城中相论的简朴软垫中,老人看去仍是分外适当,分外和谐,仿佛真的是尊清贫为乐,一路化缘,从中土跋山涉水而来,瘦得没了肚子的弥勒菩萨,微笑:“放弃,还是不放弃。放弃什么,不放弃什么。只要是你真心想要的,就好了。说到底,咱们也不过就是一个个还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

  付云中听到最后,总算能肯定地点了点头,笑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剑尊一般,真和神仙似的。”

  这句话实在。即便在百姓看来,全云墟的人都和神仙似的,但若说里头最像神仙的,定是剑尊凌霄无疑,连重霄都没得比。

  可听见这句,老人面上的微笑反而收了收。

  想了想,叹了叹,老人看向窗外。

  自然不是面向院子,几乎虚掩的那扇。而是另一头小窗,背风大开,框了整扇的蓝天黄沙,煌煌夕阳。

  老人慢慢道:“就算是神仙,应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而只是更为超脱,不为所动罢了。否则——莫非神仙们都是缺心眼的么?”

  付云中一噎,噗地笑了。

  老人继续正正经经地说着:“凌霄师妹啊……若说她是人间最像仙人的女子,她又何尝不是天上最像凡人的仙子呢。”

  付云中不答,静静听。

  一时之间,听着老人玩笑般轻盈的口吻,看着老人眼底澄澈而沉重的情愫,付云中忽想,飞声一本正经逗乐人的本事,怕就是和老人学的;重霄一身清白干净里所向披靡的坦率澄明,怕也是和老人学的。可老人一肩沉甸甸担负了数十年的谜团和谜底,又能转交给谁?他付云中,又能探出几分?

  顿了好一会儿,老人转口道:“……云中啊,你说,是不是每个女子,都活在各自的城里,耗尽一世青春年华。哪怕半生红尘,一世陌路。”

  付云中不明所以。

  “千百里外,有长安,有洛阳。”老人仍眺望小窗,目光似已自整扇的蓝天黄沙中看见了更远的地方,“掖庭宫,上阳宫。如今在的,毁的。不论为后,为妃,为嫔,为官,为婢,都足以掩天下耳目之处。”

  前言不搭后语般。

  闻言,付云中却眸底一惊,不动声色地掩下。

  老人说着说着,却又似转了话题:“哎,有时候我也想啊,如师妹般冰清绝色的女子,也只适合咱们云墟城。幸好没入宫。幸好入宫的不是她。要不然,迟早得了龙宠,封作妃嫔,下回见了还得磕头……对了,慕名入咱云墟城的男弟子怕也得少了一半吧?为见师妹而托辞拜访的达官富商至少少他六成吧?得流走咱云墟多少油水哟……”

  这忽左忽右,忽快忽慢的话语,似有暗示,似拉家常,付云中听到最后,又忍不住笑了。

  正此时,听见外头哄闹般的声响。

  窗外蓝天黄沙,即将消失于另一头天地的夕阳。映着云墟弟子接连跑动的剪影,欢天喜地,前去迎接终于回归的同伴。

  远远等待的云墟弟子们雀跃的笑声同时传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他们也回来了。有不少人怕是担心死你了。”老人口气喟叹,抬手,却是不以为意地挥了挥,看也不看付云中,“你去吧。小心被通缉。”

  付云中的嘴角勾得更肆意了,干干脆脆:“好。”

  说完就走。

  听着付云中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转角,礼尊自窗口望向天外,跨越八百四十年,与天上人间的距离。

  自言般的呓语,静静响起。

  “俊啊,你说,那两个孩子,会做何选择呢……你,我,还有葬剑冢中的第二十九代青尊,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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