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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_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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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石峡下,榆林城;红石峡巅,云墟城。

  云墟城。

  长风之上,净空之下,归云之城。

  安祥之地,终成刀剑之场。

  去时,竟比来时更多感慨了。

  李长帆抬手,紧了紧背在肩上的行囊。

  行囊不算大,日用急用足够。

  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李长帆未回头,方唤了声“飞……”,却听得熟悉的声音道了句:“李兄也是收到锦囊中的青尊之令,收拾行囊,离开云墟,流落天下去吗?”

  虽不是随李长帆而行,此时于不远处歇息的徒儿,这把比女声醇厚,比男声清丽,格外好听的声线,如何不知是谁。

  李长帆边微笑边回眸,还得略低头,才能和同样背负行囊的少年对视:“你也是么,见清。”

  江见清点头,看向榆林与云墟:“是呀。不同于你自长安而来,还有处可回,我这是自流浪天下,回到流浪天下罢了。”

  萧索的言辞,俏皮的语调。

  李长帆皱着眉头笑了:“你一个少年人,这般太苦了,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回长安。”

  “真的呀?长帆真是好人!”江见清眼睛一亮,哈哈笑了。

  李长帆认真点头:“我家世,你知的,京城大家,又是幺子,本来么,读读书,溜溜马,也就一世了。当年会入云墟,只是因了父亲希望,送我来开阔眼界,习武强身,却不想竟当上了个文尊。连我父母亲都大感意外,定要我好生在此,勿做念想,不许我回家了……”

  说到此,两人都笑了。

  “然后,你就只能与家中互通书信,聊解思乡之苦。”江见清接话,看向李长帆,仍是笑着。

  李长帆看着江见清的笑容。

  江见清一张眉清目秀,粉嘟嘟的圆脸,看起来顶多十六。

  一点儿也没有架子,说话有些慢,反应也有些慢,所以有点儿呆,有时候却又很聪明,总之不论呆不呆,都很可爱。

  便这般笑着,江见清盯着李长帆,开口,字字千钧:“所以,你就借家书传信,做了云墟隐尊阿姬曼,和唐王李忱的眼线。”

  被江见清的目光锁住,李长帆眼眸震颤,半张口,好半晌,忽柔和了眉眼,无辜而无奈,苦笑:“……对。”

  ————

  长安,大明宫。

  紫宸殿。

  即将盛夏时候,天光还亮,离入夜亦还早着,殿里却已四处暖起了金炉。

  将手拢在袖中的老人往前踱了一步。

  换了另一身素简便服,照样极端的华美精致,一针一线,凡人难及。

  低垂的目光随脚步而起,瞧见身前不远处伏地跪拜,另一个老人。

  另一个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显然更老了。

  脊背更佝偻些,皱纹更深重些,只分明更苍老许多的面色,半是长途远行的劳顿,却半是比锦衣玉食的来人更红润而朝气些。

  更老些的老人慈和平淡地瞧着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微笑得仍似多少年前自大雨中背起亡命天涯,饿极累极,昏倒雨中的皇叔,灌他一口热汤的老和尚:“陛下,别来无恙。”

  他面前的,便是唐朝第十八位皇帝,李忱。

  明察沉断,惠爱民物,人谓小太宗。

  李忱随手挥了挥,不答话,也没有叫礼尊起身的意思,转而把玩起身边八宝架上的奇珍古玩,缓缓道了句:“这一路来,可有新奇之事,齐安?”

  礼尊听见“齐安”二字,尤其是自李忱口中说来,一时更多感慨,摇头叹息道:“多少年,没听见人这般唤我了。”

  “这一点,你是不曾欺君。”李忱哼笑道,“接了唐持飞书,我当即派人查验,揪出你的底细。年深日久,查得难了些,倒是发现,你未入云墟之前,还真是法号齐安的。”

  齐安“哈、哈、哈”地笑了,满面沟壑条条舒展:“是了。当年,一路自长安往边陲云游而去,才到了云墟。时隔数十年,还以为同路而回,多有沧桑,却意外觉得,年岁更迭,物是人非,还不就是那方天地,那处百姓?不必再飘零,多年未饥荒,过上了好日子,比当年动乱时候,幸福和美了太多。”

  李忱把玩手中玉印的动作顿了顿。

  齐安继续道:“说来,新奇没有,我只欣慰,比我预想之中更欣慰。我忽然明白,我这就是代替当年为保陛下而付出性命的六十七名云墟弟子,和孤残一世的一百二十八名云墟弟子来看看的。看看这天下,因为他们的付出和牺牲,整片国土之上的父老乡亲,多得了这些年头的好。值了。”

  说着,齐安的声音带上了浓浓深长,更浓浓深情的笑意。

  似是笑意背后,齐齐列队一百九十五名云墟弟子,满面时隔数十年,终于欣慰的笑容。

  听至最后,李忱垂着的目光亦动容,微微亮起的水光。

  那不但是近两百名云墟弟子的厄运与抗争,更是李忱本人最为艰苦卓绝,数次绝望至放弃,却终于自死亡边缘捡回命来的年头。

  他并不能分清身边为他奔波的人中,究竟哪一些是云墟的人。但至少,他懂得,那都是些挣扎与他同生的人,和甘愿与他共死的人。

  因为除开那些人,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热脸的人,冷脸的人,翻脸不认人的人,或者帮手的人,掣肘的人,回头插一刀的人。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脸了。不论好人,坏人。或者本就没有所谓好坏,人人都只是为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可那些云墟人,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他们不是宣誓效忠的兵将,亦不是自身难保的江湖豪杰。他们本可安处云墟,任凭风雨。

  至少,不必死六十七人,残一百二十八人。

  对一座云墟城来说,已是倾城之力,誓死一搏。

  那是无须解释,也无法解释的信念与坚守,历死弥坚。只为了,也终是将李忱平平安安,送回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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