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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小_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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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的知辛也加入了仪式,李意阑见他低眉信手,唇角微微掀动,吐出一串串韵律独特的梵唱。

  这是李意阑第一次听知辛念经,声音有些低不可闻,但听起来十分虔诚,以至于沉淀了千百年的从容与慈悲滴水窜石一样渗入了他的内心,让李意阑忙碌的思绪消停下来,闻到了无处不在的檀香气。

  和尚浑身逐渐散发出一种庄严来,可李意阑没看见那种气象,他只从对方的静默里看出了一种专注,像他练枪时的那种心无旁鹭。

  吕川忽然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他盯着人看那么久,不是特别礼貌。

  梵吹结束之后,辩法就正式开始了。

  主持开场的是为老者,辩题是喜乐,但内容离不开相对的苦悲,前院慢慢变得热闹非凡,信者针锋相对,三句不离如是耳闻,李意阑听不太懂也没什么兴趣,兀自盘算起寄声他们的行动和结局。

  过了不知道多久,噪声退却耳边肃然一静,李意阑在环境的变化里回过神来,发现知辛看着院墙,脸上挂着一种兴致勃勃的笑。

  那神态揶揄而期待,竟然有点寄声的影子,活脱脱像是在等着看热闹。

  李意阑不由哑然失笑,没想大师竟然也有玩心大起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挑起了他的兴趣。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下一刻长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位施主,今天谈的是喜乐,为何提却这不相干的问题?”

  “禅师此言差矣,”答话的是香客坐席里的一名年轻男子,语气里带着尖锐的锋芒,众人听他笑着说,“非不相关,息息不可离也。”

  寻常人一般不会这么拽文弄字,看他打扮作白衣白腰带,俨然是个刁钻的书生。

  禅师念了声佛号,不改颜色道:“哦?愿闻其详。”

  书生脸上有些得意:“佛子与鬼神的答案,事关在下的喜悲,苍生既我、我既苍生,现在请问禅师,相关不相关?”

  禅师轻笑一声:“既是如此,自然相关了。”

  “那就请禅师为鄙人解答疑惑,为什么知辛大师皈依了三宝,却仍然会执迷于天外魔道,在城郊的坟场为白骨邪说结跏趺坐?”

  这话一出,达摩院中登时议论纷纷。

  佛子不能敬鬼神。

  寒衣节那天这位书生也在上坟,他目睹了知辛的所作所为,心里本来就嗤之以鼻,只是被离奇的白骨现世给镇住了,没机会找那僧人理论。

  后来离开牢狱,才得知做出这等荒谬事的竟然是慈悲寺的僧主,心里就更加意难平,觉得名僧之流也不过欺世盗名,连基本的三皈依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普度众生?今天他这是找茬来了。

  禅师反问道:“施主怎知僧主那一坐,敬的是鬼神,而不是在超度亡魂呢?”

  书生冷笑一声,神色有些不屑:“超度亡魂,问讯诵经即可,可禅师大概不知道,知辛僧主在坟场,为那具白骨行的却是顶礼!众所周知,这等大礼在我佛门,只能献给佛祖、菩萨与上座,坟地里可没有这些宝相。”

  “而且还有一个可笑之处,堂堂一介佛门高僧,那天竟然被一具枯骨给吓了一跳,僧主大人当时那惊愕的模样当真精彩,要不是在下的画技拙劣,真是想画出来与大家共赏。”

  说完他张狂地大笑起来,挥着双臂环顾四周,问大家他说的在不在理。

  禅师不知道当中还有这样的细节,面对这人来势汹汹的刁难,一时竟然卡了壳。

  会场上开始为顶礼这个举动争论不休,而在后院这边,李意阑眸光一闪,却是为了那人话中的笑点。

  他想:是什么吓了大师一跳?之前可没有听他提过。

  这时,海棠窗外侧有一道脚步声走进来,有人在那边发笑,声音一听就是方丈:“僧主真是不同凡响,你看你都不出席,还能为我寺惹来风浪。”

  知辛矢口否认:“风浪不是我惹来的,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前院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可方丈似乎并不着急,贴着墙根唠得还挺悠哉:“老衲也有些好奇,僧主在坟场顶礼的缘由是什么?”

  知辛眼底那抹顽童似的笑意慢慢没了,他谦和地说:“念由心生、身随心动,当时那一念为何我已经忘了,不过方丈要是想为佛祖讨个说法,我勉力答一句,方丈看看合不合意。”

  方丈:“讨教。”

  知辛:“弥陀教我念弥陀,口念弥陀听弥陀;弥陀弥陀直念去,原来弥陀念弥陀。”

  方丈愣了片刻,大笑着走开了:“原来如此。求佛在灵山,灵山在吾心,君不见灵山,问我何所往。僧主果然有趣。”

  李意阑插不上话,只能坐在旁边看这两人打禅机,他喜欢直接有效,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藏头诗似的交流方式,因此没觉得有趣,只是看见了知辛在念那句绕口令的时候,眉宇间一划而过的悲意。

  一个无端坐牢也面不改色的人,提起一句诘语却忽然伤心了,李意阑看不透这个人的喜怒,他只是忽然在这种对比下觉得,大师还是笑起来好看。

  达摩院里方丈抛出了知辛的弥陀论,声浪再度鹊起。

  李意阑没再侧耳去听,他本来想问知辛,那天在坟场是什么吓到了他,可见对方听得挺认真,也就没有出声。

  接下来的法会十分顺利,在午时末圆满地落了幕,李意阑还没来得想起自己的疑问,立刻就被请去吃斋了。

  寺中今日特制了素斋,三人和僧众一起在后院的长桌上自取着吃了午饭,知辛应方丈的邀请,跟长老们去了珠玑阁研讨,那是谢绝外客的地方,李意阑不方便跟去,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闻到了山风里的竹叶香。

  他沿着院墙溜达出后山门,满眼的苍翠登时扑面而来。

  这是一片宽广的竹海,放眼望去看不见净空,无数的纵竹斩不断骄阳的核心,明灭的光线里有种充满力量的森然绿意。

  李意阑的心神瞬间被抽走,眼前打了个水波纹似的晃,一片相似的竹林在脑海深处长了起来。

  他少时学艺的地方叫息心观,位于云麓山的深高处,是一间不为人知的小道观,院墙东面的山坡上也像这样,种满了遮天蔽日的毛竹。

  当年解戎还不是他的配枪,李意阑的武器很不像样,他师父总是随便剁几节破竹竿来打发他,连铁质的枪头都没有,可他一样开心,也许正是这种怎么都行,让他最终得到了解戎的继承权。

  解戎制式古怪,说实话不是一杆好枪,它的关窍太多,神枪该有的稳定性它一概没有,一不留神就控不住长短,掌握起来非常艰难,非真心热爱与持之以恒之人,练到中途可能就弃了。

  李意阑中途弃过几年,可十几年后兜兜转转,他又来到了相似的竹海,沙沙声里仿佛还有半拉子师父的教训。

  ……臭小子别偷懒……起来起来……还有一千零九刺……

  李意阑盯着头顶最炫目的那一点金光,心想这是天意在提醒他,不能忘了初心吗?

  知辛找来的时候,往日幽静的竹林已经成了一片火热的战场。

  李意阑提着枪,正不依不饶地追着吕川的人和大刀,他腾空踩弯了竹竿借力,在反弹的劲力中提气翻身,长发和衣摆翻飞,看起来有种飘逸的侠气。

  吕川心里苦得跟吞了半斤黄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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