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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_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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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吴议很清楚,历史的轨迹并不会如人们所预料得那样平直地走下去,而其中一不小心的一个波澜,就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尽管迄今为止,他都没有猜透,这个猝不及防的转弯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手,又是怎样发生在一贯精明强干的李弘身上的。

  可惜他现在没有余裕去考虑李弘的将来,而是要端量端量自己过去的言行了。

  今天的事情,想必沈寒山也有耳闻,放在任何人眼里,都觉得他吴议是身在太极殿,心却向东宫。

  师徒二人顶着沉沉夜幕,虽然没有秉烛,但也算借着疏朗星光夜谈了。

  吴议缓缓往后踱了两步,秉手恭敬道:“老师所言极是,若如今时今日是扁鹊遇蔡桓公,华佗遇曹公,那别说是学生,就是孙仙人恐怕也只能空叹一声,明哲保身了。”

  这一句话是他心里的大实话,从古至今,大夫就是一种高危职业,如果不是遇到李弘这样思想开明,眼光独到的领袖,那“种痘防痘”这种古未有之的方案,恐怕早就被君上的一句话拦腰斩断了。

  毕竟,当今帝后可是连针砭刺头都认为是斩首的封建迷信代表,更遑论二人之下的各路亲贵。

  这话同时也回答了沈寒山内心的疑惑——不是他吴议非要巴结东宫一党,而是眼下李弘是唯一可以攀附的一棵大树,只有通过他的首肯,才能有研制痘苗的机会。

  倘若在此地的换了戴公甚至圣上,都未必能同意这个离奇的法子。

  沈寒山抿唇一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答案。

  他们是师徒,是臣子,亦是同行。既然他身为武后的一枚棋子,就不能允许自己的徒弟越过党羽之间的楚河汉界。

  大明宫内道路分明,笔直不折,不似郿州乡间小道,还可以踩出一条回头路来。

  “太子殿下对你很是激赏,倘若你将日服侍东宫,想必一定风光无限。”

  吴议但付之一笑:“老师可是忘记了,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过目,这宫里每一件事都比不上种田有趣。东宫的粮仓都捐空了,恐怕不是个种田的好去处。”

  作为被剧透一脸的现代人,他已经可以遥望到东宫一党的结局,太子看似风光无限的前途已经快逼近穷途末路。

  李弘固然是一个极富个人魅力的主上,也只能留住他的赞赏,而留不住他这条性命。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沈寒山竟然也参与到党羽之争,本以为以他素日懒怠到恨不得事事皆休的脾性,应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和太平玩,没想到他已经暗中列队,挑好了武后这棵良木。

  直到郿州一行,沈寒山才终于肯展现出精明睿智的一面,吴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师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博得博士之位,肯定不是是单单靠着孙思邈的面子。

  师徒两人踩着冷幽幽的一地星光,在西院的梅树下驻足而谈,不觉已到中夜。

  方才说起种田,吴议便想起了王崇章“以地养地”的法子,也不知是否能从郿州推广到整个关中地区。

  沈寒山似乎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直接点破了这个话题:“永宁郡王的法子虽然有趣,不过也只能暂时在郿州推行。”

  不用他多做解释,吴议也知道其中的理由,天下大旱,业已三年,别说东宫开仓,就算是整个朝纲上下缴出家私,也不过能抵一时之用,哪里缓得了整个关中一年的开销。

  所以,以郿州作为一个试点地区,看看这法子的成效,才是谨慎可靠的做法。

  这种政策,搁在现代的话,大概就约等于“先富带动后富”,而郿州等约等于“政策特区”。只要郿州靠着这个办法脱贫致富,那关中的大旱一时便可以缓解了。

  想到这里,吴议心中也不免松了口气,毕竟,现在他可不是对着历史书摇头晃脑背诵的学生,而是这些饱受旱情摧残的老百姓里,暂且还没有倒霉的一员。

  ——

  日子就像郿州天顶飞舞的黄沙,一点点弥散进人们干涩无味的生活中。

  仿佛应验了人们的祈祷,二月中旬,随着一声响彻晴空的巨雷和数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大旱数月的关中地区,终于迎来了开年以来的第一次降水。

  只不过,这场被期盼已久的大雨并没有给人们带来久违的喜悦与希冀,反倒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这场万众期待的雨,来的姿态也格外锐利而沉重。

  硕大的水珠挟着指头大的冰雹呼啸而下,无情地袭向本来就奄奄一息的田家农地,脆弱不堪的作物纷纷如遭霜打,折断倒塌,一片狼藉。

  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雨,谁都万万没有想到。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没有橙色预警,简单朴素的天文知识往往不能预判到极端少见的天气,只有在发生之后才能追忆起之前的种种前置迹象。

  田间,雨正滂沱。

  重重乌云遮天蔽日,天地之间黯然无光。

  唯有通天劈地的闪电蓦地闪落,万物才在沉重的灰黑中映出一刹错落的光影。

  热烫的汗水才从额头滴落到颈窝,便和刺骨的雨水混合起来,迅速地浸透了李弘不算厚实的衣物。

  手指冻透了,就像不是自己的,而仿佛某种冰冷的器械,麻木地重复着脑海里指挥的动作。鞋里泡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像是从泥淖里拔出自己的脚,沉坠地将他向下拽着。

  轰隆的雨与雷中,许多声音变得不真切起来。

  “太子殿下当保重贵体!请太子殿下回府避雨!”

  模糊而老迈的声音都有些破了音,才从耳朵真正传到脑海里,李弘吃力地回头一看,是一位戴着斗笠、冒雨前来的老农。

  李弘是撑伞而来,一是慰问乡亲,二是体察灾情。

  不过,在狂风暴雨中,簌簌作响的竹骨伞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处,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蔽头顶那可怖的天空。

  太子殿下尚且身先士卒做出表率,郿州大小官吏又岂敢落在其后,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起挨这风雨冰雹的摧残。

  王陵恨不得现在就赶回家去,烧一桶热水,洗去一身的泥水和疲倦,然后钻进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狠狠睡一觉。

  李弘朝裴源道:“拿把伞给那老人家。”

  那老农不仅不收伞,反而两膝一跪,深深扎在冰碴密布的泥地里。

  “太子殿下,草民是大坪村村正李其华,应全村村民之请,请太子殿下暂且回府避雨。”

  他摘下斗笠,脸上冲刷下两行热泪:“殿下的爱护之心,就是草民们的庇护,倘若这时候您倒下了,又有谁来支撑草民们呢?”

  此言一出,跟在李弘身后的大小官员纷纷跪倒在地,收起雨伞,以手盖头。

  张文瓘就伏在李弘脚下,眉梢嵌着冰雹,老来发青的眼睛一片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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