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且共_第20章

薛直Ctrl+D 收藏本站

  这时候是今冬第二场大雪,卫燎拢着那天傅希如见过的织金毯,抬起眼帘慵懒的望过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怕什么,朕宠着你。”

  话说的异常甜蜜轻盈,傅希如却只意识到他那不可违逆,也不愿转移的决心。终于到了这一天,卫燎会毫不犹豫的将任何人投入熔炉,期待着他死去或者爬出来,借助熔炉里的火焰与他对决。

  权力的阴影像一扇门,在他身后盘踞,在他肩膀上探出半张脸,窥视着每个猎物,如蛇如蝎。

  傅希如也虚情假意的笑起来,说的话他们两人都很熟悉:“这是陛下的天下,该更慎重些才是。”

  卫燎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心满意足的看着他,没接他的话头:“过来。”

  他颐指气使,语气轻快的命令:“把这要命的冠去了,给我通通头吧。”

  自然有宫女奉上玉梳。她还年轻,没见过这种事,何况关乎阴晴不定的卫燎,更加战战兢兢。傅希如过去之后,卫燎就躺在了他腿上,因此动弹不得,接过梳子之后摘了卫燎的发冠,心想这时候他是没空喊打喊杀的。

  他正餍足呢。

  漆黑长发流水一样散下来,傅希如掬起一缕,轻轻捻了两下,放下梳子,先揉按卫燎头上的穴位。这种事他做得不少,很习惯,卫燎闭上眼睛,偶尔配合他的力道翻个身,总之是懒得起来。

  傅希如的手不软,力道分寸却拿捏的好,卫燎低声哼哼,很满意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曾睁开眼,最后更是往他怀里缩了一下,软绵绵的开口了:“那天你怎么走了,就算宫门下钥了,难道还缺你一个睡觉的地方?”

  果然,旧账还是要翻的。

  傅希如手上一顿,不知该怎么说真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走不可。面对欲望和面对过去,是不一样的。长安城遍地都是记忆的遗骸,这座宫城也是,而卫燎身上,披挂着过去。

  卫燎不是故意的,他没要傅希如重燃旧情,他只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保证。当时当他蜷缩着睡着的时候,傅希如没有办法面对他,面对摇曳的灯影,面对他平静的睡脸,面对一幕幕闪回的旧时光。

  他要郎心如铁,就只能狼狈的逃离这里,分割开肉体和心神。

  终究是只有这一条路。

  那天夜里,傅希如根本没能闭上眼。幽州苦寒,日子并不好过,他不得不回想起长安,销金之城,不夜的天,自然也回忆起卫燎。他占据着整个天下,简直是无处不在。

  那样的回想是苦涩的,冷漠的,含着恨意,反复辗转斟酌,和卫燎投入他怀抱之中的回忆一点都不一样。

  才二十几年的人生,何来这么多杂陈的滋味,又哪来冷硬的,无可转移的心肠呢?

  傅希如总以为自己已经够无情,转念之间,却不由自主拉起锦被,往卫燎的下颔掖,又像是被谁逼着撩开他的头发,端详他的脸。他的容颜无声且无形的迁改,其实对他这个离散之人来说,已经足够陌生了。

  心里描摹出的似乎是另一张脸,是天真的少年,是甜蜜的笑靥,是曾经做过的梦,是春夜缠绵的歌吹。

  都过去了。

  割舍纵然很难,傅希如到底还是能穿好衣服,收拾好表情,推开门之后紫琼迎上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他,还能说出几句让她准备热水,让卫燎醒来沐浴的话。

  紫琼不问他为什么走,因为理由多的是,也不会问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只是默默无声送他到外面去,嘱咐人送他出宫。

  这宫城在夜色里像是海底无名的庞大怪兽,匍匐盘踞,呼吸吐纳,无数人被它吸入,又放出来。

  是人海茫茫。

  傅希如从玉梳上拿下来一根脱落的头发,沉默的时间已经有些长了,他用的是一个异常刺人的借口:“臣以为陛下卧榻之侧已经不容他人酣睡了。”

  卫燎翻过身,霍然睁开眼,静而深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殿内似乎充满了无形无色的胶,连熏香的形状也好像一动不动,傅希如笑了笑,迎上卫燎的目光:“何况,希行还在等着臣。”

  这借口当然更不用心,但总算和缓下来,卫燎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梳子,随手一扔,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重又闭上眼睛,哼笑一声:“呵,你倒是记挂他。”

  傅希如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兄长,又一走五年,卫燎对他这弟弟也有所了解,相信这黏人和担忧是真的,无话可说。何况,能叫傅希行把进宫视作一件苦差事,到底还是卫燎的作用,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发不出来,只好在心里记上一笔。

  附在额头上的手掌温热,很令人安心,卫燎披头散发,毫无仪态倒在傅希如腿上,叫他安抚自己,竟觉得自己像个撒娇的猫,又觉得自己像个柔弱无骨的女人。

  睁开眼的时候,外头雪落纷纷,寂静无声,像是整个天地都要被埋起来那样,万籁俱寂。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蛰伏的冬天终将过去。

  =========

  作者有话说

  卫燎感觉自己记仇记得有点怪,是哟。

第十六章 元正

  元正那天,其实卫燎仍然没能在泱泱人群之中看到傅希如。

  任免尚书左丞要门下省发旨,要用玉玺,眼下是不能了,虽然调任已经人尽皆知,可论次排班,傅希如就站在职事官后头去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百官就进宫了,在含元殿前列位,准备向卫燎朝贺。

  这一天卫燎也没有什么空闲,他穿戴好了衮冕,升座的时候触摸到銮座扶臂,心里突然一动,想起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

  他在这里继位,此前也曾朝贺过自己的父亲,之后更是在这里数次荒唐,癫狂又尽兴。现如今那时候的故人就在外面,等着对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或许皇权最迷人之处就在这里,天下再没人能够将自己的情人以这样的方式全部掌控在手中,生死臣服,欲念爱恨,都在一念之间。太不正常,太不克制,但却叫人深深迷恋。

  卫燎坐下来,殿门就打开了,太阳初升,雪被扫的一干二净,汉白玉栏杆熠熠生辉,他像是坐在山呼海啸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俯视着这片海洋,有几分眩晕,更多的是习惯,和志得意满的平静。

  他再也不会害怕了。

  大朝繁冗而漫长,香炉里燃着的是松柏枝,天气晴好,衮冕厚重,殿外的寒风到了卫燎面前,也被熏得轻软,叫他昏昏欲睡起来。他疑心其实自己睡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又知道这不可能,强打精神往下看。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