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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共_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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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芙蓉

  卫燎正站在门外。

  卫沉蕤摇着扇子,默然无声,没费功夫和傅希如对视。

  他们都不知道卫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听了多久,是否听到十分紧要的前情,对个眼神不能解决什么。不过她仍然稳稳的坐着,像只警惕而倨傲的猫。

  傅希如也没费多大功夫去看开门的人是谁,他的伤口还疼,脾气比往常更难伺候。以往他总是很克制,不过近来一切都很混乱,于是他也懒得克制。

  卫燎也并不在乎是否有人问候他,先是看了看傅希如,走进来几步,又去看卫沉蕤,随后低声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算是震怒,如果在朝堂上,场面势必一片混乱,有许多人忙着请罪,然而眼下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不怕他,卫沉蕤微微歪着头,发髻上簪着的木芙蓉紧紧挨在一起,她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很温柔:“来看看驸马,听说他身体不适,顺便商量商量将来的事。”

  将来的事。

  卫燎眼神一闪。他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过看得出来是绷得更紧了。

  卫沉蕤无疑是个够残酷的女人,她明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真的信了卫燎放出去的消息,以为傅希如病了,眼下总算是真的看到了,怎么会继续相信。既然知道对方伤得蹊跷,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里的事情比看起来复杂得多。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称呼“驸马”也好,说什么愚蠢的“将来”也好,全都是故意的。

  这是个关乎愤怒的鱼饵,卫燎不得不狠狠咬了一口。这儿没有外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恶意,更不想控制:“滚出去。”

  卫沉蕤对他这样倒不意外,旁人是看不出来,但她既不畏惧君威,也不觉得后悔,甚至还有点想笑:“皇叔是知道的,驸马恪敬知礼,我们知道分寸,您不必动怒。”

  她之前倒是没有想到激怒卫燎也挺有意思,尤其是眼下,其实没什么值得笑出来的,但捏一捏卫燎就很有意思。

  越是这么说,卫燎就越生气,他已经看见卫沉蕤带过来的芙蓉花枝了,正怒气冲冲,于是卫沉蕤也就站起身来恰如其分的告退了,走得干脆利落,从没关上的门里甚至能看到她头也不回的用扇子遮蔽着面容上了小舟。

  卫燎第一件事就是把瓷瓶中的芙蓉花抽出来扔到了窗外。

  傅希如已经坐起了身,正叹气:“你又何必同她争执?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御医给他用的药疗效显著,一方面是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裹着伤口,只是卫燎不愿意让他拆开,另一方面是他经常困乏,懒怠起身,就比大多数时候都更直白。

  卫燎挺喜欢这一点。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转而用药物控制傅希如,让他保持自己喜欢的模样,但近几天倒是经常溜过来看他。卫沉蕤能找到空闲过来已经是靠运气了。

  这女人不只是像条毒蛇,她甚至不准备过多掩饰自己的不敬,和所知甚多。卫燎想到她就浑身不适,这种不悦又说不出口,闻言只好横眉竖目:“她心里也该有数。”

  傅希如不说话,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看起来又犯困了。方才卫沉蕤还算仗义,至少试探过卫燎到底听到了什么才扬长而去,否则眼下说不得傅希如只好强打精神绕着圈子问问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近来卫燎别扭的厉害,一半是因为傅希如的婚约,一半是因为傅希如吊着他。幸而傅希如吊着他的更多原因是自己实在无力支绌一个精力旺盛且怨恨满怀的卫燎,眼下他们两人之间总算不太紧绷,卫燎来得就更勤了。

  “她心里倒是有数,陛下反倒……”

  傅希如话还没有说完,卫燎就抽走发簪倒在了他怀里,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傅希如就没费力继续说下去。卫燎过了一会踢掉靴子,整个人都蜷了上来,抱着傅希如受伤的那只手,去拆裹在上面的布。

  傅希如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来摸去。

  一时之间殿内十分安静,冰山带来的凉意不像是一阵风,缓慢,迟滞,却因开着窗而不得不流动起来,裹着寒意和博山炉里的香烟,高高低低,流转来去。

  傅希如走了一阵神,他意识得到这是最近药草带来的,所以其实一直话不多,直到卫燎舔他手心粉色的疤痕才转回来看卫燎。

  “我不知道……”

  卫燎开了个头,但接着就没了下文,他抱着傅希如的手,像个无辜又柔软的小东西一样,缩在他怀里,好像对先前那一场闹剧很后悔。傅希如下意识的笑笑:“我不疼。”

  这不算撒谎。

  他确实不怕这种疼。虽然年纪不够大,但他已经见过太多事了,对疼痛的认知也并非仅仅只有这一种。况且御医技艺精湛,他要镇痛,就能镇痛,也不问到底是旧伤还是新伤让他难以入眠。

  有时候凌晨醒来,明明没有留宿的卫燎就躺在他枕边,闭着眼睛,蹙着眉头,模样看起来又天真无知,又带着点愁苦,好像有说不出来的话,也有满足不了的愿望。

  他不知道什么?

  傅希如暂且是没有力气追问的。他倒是知道卫燎对他的伤疤格外在意,甚至很留恋。倘若有机会,他肯定想自己制造一个,不久之前,也确实抓住了机会。

  “我不知道……”卫燎终究还是自己开口说了下去,并不需要人催促:“受伤是这样的。”

  他没见过傅希如受伤的样子,没见过鲜血如何迸溅,没见过肢体如何僵冷,没见过一个人如何爬过死亡的崇山峻岭重返人间,他没见过别人的痛苦,也就不知道那种滋味。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但从无机会知道别人是什么。他是金是玉,是高高天穹镶嵌着的一朵云,他如梦似幻,又像是污泥与沼泽,唯独没有真的踩在地上做过人。

  傅希如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怪他了。

  这不能全算作卫燎的错。

  他们之间有一万句道歉可以说,但这都不必出口了。

  卫燎翻了个身,抬手从他肩膀上往下慢慢划,最后按在肋骨上:“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怎么样了?”

  他记性一向不错,正按着的是傅希如的另一道疤。

  傅希如答得很快:“是突厥人,砍了一刀,我没能避开。”

  “后来呢?”

  卫燎锲而不舍的追问。

  他看出傅希如已经有些困了,从前他不知道利用一个人的困意也能得到许多他想要的东西。傅希如会下意识的揉他的头发,把他搂在怀里,舌尖含着他的名字却吐不出来,眼帘慢慢阖上,最后倒在他怀里入睡。

  简直毫无防备。

  “后来……”傅希如勉强打起精神:“休养了好几个月,总是高热,乏力,虚弱……他们找了个巫医,可能是云横的栗特女巫,放血,火疗……”

  这段话未免没头没尾,卫燎却差不多都明白了。他知道夷狄之中往往有些惊人的手段,他不该感到后怕的,但他其实后悔的是他如此轻率的将傅希如置于那种境地,生死一线,艰难困苦。

  他那时恨他更深,这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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