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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毁约师_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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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他小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道歉,但隐隐约约地,他知道自己就是应该这么做。

  “没事。”付厉说着,紧跟着便开口,“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下身像是被什么用力拉扯。下一刹,双腿便踩在了紧实的地面。华非诧异地低头,看到脚下是一条用白色石子铺成的路,他无意识地后退了下,一只黑色的像是爪一样的东西突然从石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用力抓向他的脚踝。

  华非吓得一声大叫,却见那只爪子轻飘飘地从自己的腿间穿了过去,跟着便消失于空气。付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淡淡:“别怕。这都是假的,是我脑子里的东西。”

  “你……是在给我看你的记忆?”终于搞清楚情况的华非有些受宠若惊,他慌忙回头,看到付厉正完完整整地站在他身后,身上套着一块不知道是该叫衣服还是该称作布的东西,头发留得很长,编成奇怪的辫子,绕过脖颈垂到肩上。华非好奇地打量着他,缓缓靠了过去:“这就是你在故乡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这辫子是谁帮你编的?“

  “自己。”付厉答着,侧头看了一眼从肩头垂落的头发,“很烦。还是短的好。”

  “明明这样好看。”华非颇有些惋惜地说了一句,低头看向地面。随着他的移动,越来越多的爪子从石子缝间钻出来,挥舞着抓向他,却又在落空的瞬间飞快消失。危机感过去了,兴趣就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些忙碌的爪子,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攥攥。”付厉用一种颇为古怪的语调说了个词,顺便还打了个手势。见华非一脸茫然,他又改口道,“一种灵,活在石头里的。它们守护墓地。”

  “哦,那也就是说,这附近有墓……”华非说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话语硬生生地转了个弯,“等等,这里,难道说就是块墓地?”

  付厉摇了摇头,华非暗暗松了口气。随即他便见到付厉转过了身,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块被石头和荆棘围圈起来的地方,那里面,无数枯树的枝干正彼此交错,构成一片死气沉沉的林。

  “过来。”付厉对华非道,“我带你去见我妈妈。”

  这是一句很有歧义的话。照理说,听到这句话,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下,华非都是应该吐槽一下的。

  但现在,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里,这或许是氛围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付厉那颇为沉重的表情。

  他随着付厉,一圈一圈地绕着林子的外沿走,途径一个个看着就像是用来安置死者的土包。这个过程中,付厉没再说过一句话,华非也不敢多问什么,只静静地跟着他走,直到最后,他停在了一个他们已经路过两回的土包前面。

  付厉歪着头,盯着那个土包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去,去拔那前面的杂草,手指挥了两下,却都从那草叶间穿了过去。华非站在他后面,小声问道:“这就是伯母的墓吗?”

  “……大概吧。”付厉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我觉得,像。”

  华非:“……”

  合着你刚才带我走那么久不是在进行什么奇怪而庄重的仪式,而是在到处找自己妈妈的墓吗?

  华非嘴角开始抽搐,忽然又听到付厉道:“不是也没关系。它们都在这里,和大地一起,和枯树一起。我思念谁,它们分得清,我对谁说话,它们都听得到。”

  他说着,站起身来,仰头看着上方骨架般的枝干:“我原来不知道这里的。小时候,一直不知道。”

  华非安静地听着,凑近两步,却又停住。

  他听着付厉继续道:“明组邑,是术士的部落。在这里,传承很重要,还有家族。但我没有这些。我在石夷的神殿里生活,那里已经很破败了,没有别人,只有我的老师。我会在很小的时候跑出去,因为没有家族,别人总是推开我。”

  “那个时候,我就会很想找到家人。我让老师帮我找,他总是不愿意,我就自己找,努力找。最后,我找到了这里。”

  他垂首看着那棵自己没能拔下的杂草,徐徐道:“明组邑,有三种墓地。一种是给伟人的,一种是给好人的,一种是给罪人的。”

  “我用尽所有力量去寻找一个答案。最后,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就在这里。我的妈妈,在这里——和很多很多的罪人一起。”

  “我以为她会很好很伟大,但是事实是,她是一个足荆奴。”

第82章 寝难安(3)

  “……‘足荆奴’,到底是什么?”

  凝视着付厉的背影,华非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

  类似的词,他从谢渺的嘴里也听到过。但当时对方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付厉又还躺着,华非也就没有多问。但现在……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应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就是‘刍卿捋……'”付厉转过身来,又对他来了一串辅以奇怪手势的长串发音,后面还拖着一大堆音节,然而华非只来得及听到前面三个音。他现在有些明白了,“足荆奴”三个字估计取原名的头几个发音音译过来的,就像付厉他们的名字一样。付厉听了他的猜测,却只是摇头。

  “不只是音译。”付厉对他说道,“足荆奴,脚上有荆棘。”

  “也就是音译加意译了。”华非明白地点了点头,心里大致有了些猜测。他想起耶稣曾经戴过的荆棘王冠,觉得这里的荆棘多少也应该有些惩罚羞辱、使人苦痛受难的意思。而很快,这些猜测就从付厉那里得到证实——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付厉索性就将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又另外抽调了一下出来,拿给华非看。那是一系列的图像,刻在薄薄的小石板上。第一幅是一个人拿着刀在杀人,第二幅是在被人们抓了起来摁在地上,第三幅是他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死了,第四幅是他被放在一片板子上,浑身赤裸,人们在往他的脚上缠一些细细长长、带着尖刺的东西,华非花了好一阵工夫才认出来,那个大概就是荆棘。

  第五幅图片了,那个人又站了起来,但身上的颜色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他的身体和别人一样都是绿色,现在被涂成了紫色。华非估计,那应该就是在示意,这个男的已经成了鬼,或者说灵体。男人沿着一条紫色的道路往前走,道路上横着铺满了荆棘。尽头处是一群紫色的人正在喝酒,他满脸期盼地朝那个方向走,脚踩在荆棘上,后面拖出长长的血迹。

  “荆棘,是惩罚。”付厉适时开口道,“活着,杀过人的,死了都要踩着尖刺去尽头。”

  “尽头……就是你们对往生世界的称呼吗?”华非问道。

  付厉摇头:“不是往生的地方。是安息的地方。死了就是死了,不会重生,只能安息。“

  华非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头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的妈妈,她……”

  “她杀过人。”付厉沉声道,“她本来是看守石夷神殿的,会弄风,也懂言灵,很有本事,大家也很尊敬她。可她后来变坏了,听了韦鬼的话,开始杀人。她用言灵蛊惑人,害死了很多术者,薛南药的爸爸也在里面。后来,她也被杀死了,老师告诉我,我是从她的尸体里挖出来的。”

  他垂下头去:“所以别人都不喜欢我。他们不是欺负我没家族,而是觉得我不干净。我的妈妈是罪人,我是罪人的孩子,是从泥沼里出生的蛋,从一开始就是不干净的。他们嫌弃我的是这个,我早该知道的。“

  “知道个头啊。“华非脸颊一动,忍不住道,”因为这种事就排挤你,那不更是有病吗?你做错什么了?出生的时候没挑个好位置?上一辈的事,你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因为这个来定你的罪?“

  ”我确实有罪。“付厉认真道,“老师告诉我,我把语言交给石夷,是为了向神明献祭。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骗我。我不是在献祭,是在向神赎罪。神判我有罪,我妈妈是用神明所给的语言杀的人,所以我要用自己的语言偿还,事情的原本就是如此。”

  他偏头看了华非一眼,低声道:“对不起。你不骗我,我却骗你。”

  华非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为没向自己说真话而道歉,慌忙摆了摆手:“没什么骗不骗的,这种事情说不说,本来就是你的事。”他说着,顿了顿,脸上掠过一抹为难,“我……好吧,现在提这个可能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要再问一遍,付厉,你的神在哪里?”

  “我不知道。”付厉迟疑地摇了摇头,再度垂下头去,“这种事情,本来也是不重要的。”

  他平静地说着,摊开了自己的右手,华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掌纹要比自己浅很多。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那手掌的边沿戳了戳。

  “嘿。”他对付厉道,“看我。”

  付厉茫然地抬眼,华非便趁机抬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现在,听我说话。”

  他将手放下来,顺势拿住付厉的手腕,将它放回了付厉的身侧,跟着便抬起头,看着付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付厉,我还是那句话,你本来就没做错任何事,就是运气不好而已。没人能因此叛你的罪,哪怕是神也不可以。更何况,那个神在哪里?我没见过它,没有感知到它,从你的叙述里,我也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在没在过的神明,它有什么资格来对自己的信徒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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