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完结+番外_第8章

泠司Ctrl+D 收藏本站

  脚还没踏出半步就自己收了回来,他僵硬地回头,那白衣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我……”他恐惧地瞄了眼门外,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咽了口唾沫嗫嚅道,“我相信您没有骗我。”

  棺材里阿清的尸身还在闹腾,但与门外形容可怖的红衣邪影相比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周仁心里门清,走远了又不代表不会回来,真贸贸然跑出去,随便撞上点什么只怕都要把命留下,还不如在此处陪这两个古怪的外姓人,起码他们刚才是实打实地救了他一命。

  他脑子转得飞快,迅速爬回到椅子上坐好,抱着点微弱的侥幸开口,“冒昧问一句,闭眼狮子,是不是不大好?”归根结底他只是个迂腐书生,对堪舆这些“旁门左道”称得上一窍不通。

  “何止是不好?”穆离鸦悠悠道,“就差没敞开了门请邪祟之物进来了。”

  他没有告诉周仁的是,这祠堂处处古怪,闭眼狮子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处,但光听到这么个回答周仁就差点吓得再尿一回。周仁贴着椅背,努力克制着不要往厅门外边张望,“……那,那东西,那东西不会再回来了吧?”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惶恐不定,若是再经历一回先前那种事情,只怕不疯也要去半条命。

  穆离鸦看出这点,没再继续吓他,转而朝薛止伸出手。

  薛止黑沉沉的眼珠子里头除了一星半点烛光就是他的身影,整个人却如石像般动也不动。

  “给我。”他的口气不算多么严厉,但听得薛止微弱地动了动嘴唇,磨蹭了几秒才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他。他拔剑出鞘,撩起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腕就这么划了下去。

  “你……”周仁下意识就要叫嚷,对上薛止那隐含煞气的目光,声音自动小了下来。

  粘稠的血滴在石头地砖上,断断续续画了道细线,刚好将他们三人围起来。

  “这……这是做什么?”

  “就算邪影再进来,只要你不跨过这条线它就找不到你。”他说话的时候,血还沿着指尖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总是让听的人分神,直到被薛止扯了下才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撕成细长的布条松松地缠在伤口上。

  周仁瞄着地上那条血线,吊着心脏骤然落到肚子里,就差没跪下来给穆离鸦磕头了。

  “别安心得太早,我还有话要问你。”

  “您问,周某一定知无不言。”

  穆离鸦随便处理完手腕上的伤,皱眉思索了一阵,像是在挑个合适的说法。

  “你妻子死了几日?”

  “今天是第三日。”

  “为何在此处停灵?”

  这才第二个问题,周仁便卡壳了,“因为……我村风俗就是如此。”

  “噢?是吗?”

  穆离鸦说话时正看着那烧了一多半的红蜡烛,“你这妻子是周家当家主母还是贞洁烈妇?居然能有幸在宗祠停灵,不得了啊。”他口气不算讽刺,可周仁脸色当即就变了。

  “这……这是因为……”他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

  通常来说,能在宗祠内停灵只有男子,而且是德高望重的男子,比方说族长,再比方说举人。旁系且无后的女子会在宗祠停灵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可疑了,更不要提这夜里怪事连篇,棺中死者异动不止。

  “你刚刚还说是周老二要你这样做的,也就是说你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尸变,停灵于此是为了镇压,只是没想到反而加速了她起尸的速度。”

  周仁擦着额头上的汗,看起来颇为煎熬,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你差不多该说实话了,这周容氏究竟是怎么死的,而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他模样清隽,细长眉眼里含着笑,若是换个环境,不在这阴森森的灵堂里,应当能惹不少女子倾心,可落在周仁眼里,竟然堪比十殿阎罗。

  “你可以不说实话,我是无所谓的。”穆离鸦一手搭在棺材上,轻轻地敲了敲,仿佛在和里边那个人通气,“怕只怕里头的人不答应,你说呢?”

  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东西,那咯吱咯吱的响动骤然变得更加急躁,哪怕从外边都能看到棺木小幅度地晃动。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周仁没有被吓到,反而用旁人不懂的目光盯着棺木瞧。

  “月份不小了吧,都快要分娩了。”穆离鸦垂着眼,用没什么情感的语调说,“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以前也从未见过丈夫的面,但她应该是很高兴也很满意这个夫婿的。即使他不算多么的有出息,能拿回家的银钱不多,需要她替人洗衣割草补贴家用,可是他从不打骂她,也会在夜里有闲暇时教她识字,这是她之前从未敢奢望过的东西……所以她非常、非常地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这是周仁从未和他们诉说过的东西,是他和棺中死去女子的过去。

  话语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戚成了压垮周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低下头,像是在呜咽哭泣。

  “是……被人害死的。”

  等到周仁抬起头,那张总是显得畏畏缩缩的脸庞上流露着一丝罕见的恨意。他泛紫的嘴唇颤抖着,怕对方没有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阿清她,是被人害死的。”

  “我想也是。”

  穆离鸦收起那副不甚正经的笑,“若是她心中没有怨恨,就算在此停灵也不会尸变成这样。”

  周仁抹了把脸,抹掉上头的怯懦和惶恐,只剩下越发清晰的恨意和疲惫。

  “她……他们说她和人通奸,当着我的面把她绑进了祠堂,说要替我清理门户。我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等得人都要昏了,终于等到大门再度被打开……他们把她血淋淋的尸体丢出来,说这就是通奸贱妇的下场,让我好生料理丧事,不要到处声张。”他用力捂住脸,因此话语声都闷闷的,“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护不住她啊,我护不住自己的妻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我还有什么脸当个男人?我……我害死了她啊!”

  “想报仇吗?”

  正值情绪激动时分,听到有人如是说,他双目血红,先前强压在心底的悲愤此刻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想,为什么不想,做梦都想,但想有什么用?我知道自己懦弱无能,没有跟人拼命的胆子,被人威胁就吓得腿软,不如不要想,苟且偷生反而比较简单。”

  这一席话饱含怨愤,又有些颠三倒四,可穆离鸦没有再像往常那般出言打断,只是耐心听着。

  “我这里痛。” 不似前半夜那庸碌又油滑的男人,被剥掉了那层麻木画皮的周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胸口词不达意地说,“痛得不行,又苦又涩。”

  “这就够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穆离鸦难得的温和,“这样就够了。人活在世上,哪个不苦呢?”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周仁怎么都听不太清。

  “……是吗?”

  泪眼婆娑间,周仁听到他说话。

  “你还记得这祠堂是什么时候建的吗?”

  “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有十余年了。”哭泣伤神,周仁头痛欲裂,只能在间隙里想事情,“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家父家母也未过世……”

  他想得入神,穆离鸦安静听,至于薛止还是老样子,抱剑站在边缘处,既不参与也不离去。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