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不语，预感谢瑜话还没说完，就安稳地等着。
“感觉节奏要放缓了，拍摄难度比当初想象得要大。”谢瑜睁开眼，双眼未聚焦，只往上平时，茫然地看着酒店天花板的浮雕花纹，“……好本子，慢慢磨，也是对的。”
谢瑜语气不似平时，沈祁听出来了，就抬眸去看。果然发现躺着的青年表情已然不对了。
还是一如既往精致又英挺的五官，却无端带上几分阴郁和狠厉。嘴角弧度都绷了起来，下颌都收紧了。
这幅表情带着疏离和陌生感，仿如另一人。
沈祁正色，伸手握住了谢瑜下巴，手指在谢瑜腮边轻轻敲了一下。
谢瑜一瞬间回过神来，眨眨眼，柔和温润的本色又回来了。他从思维迷局里脱离出来，下意识噙着微笑，全情全意地看着枕边恋人。
“别想剧本了，休息吧。”沈祁低头，给了谢瑜一个亲吻。他压下心头的担忧，只想谢瑜好好睡一觉，回复些精神。
事实上，他很早就发现了，谢瑜在拐卖案破之前，偶尔时不时走神发愣。走神时的表情，就完全不是他所熟知的枕边人。只有这个时刻，他无法从谢瑜表情里读出他在想什么。
这种隔阂随着感情升温而渐渐变少，沈祁也就没再放在心上过。直到谢瑜拿到了《混血》剧本，因发现角色有难度，他把自己沉入角色环境里，带入了角色情绪，表现出陌生的、不属于他本人的表情神态，沈祁才再次觉察到以前存疑的地方。
他当时支持谢瑜接《混血》本子，也是考虑到谢瑜感兴趣，再来就是《混血》主角故事同谢瑜的生活过往能产生共情。
角色与扮演者之间也讲究契合感，本色出演总比强行扮演来得真实。
沈祁确实是这么考虑的，但这下看到谢瑜会被角色影响，却后悔起来。
有天分的演员，为了彻底读懂角色，难免沉溺于角色情绪。这种投入过了度，就抽离不出。当角色故事与真实生活的边界开始混淆，演员自己都是不自知的。
如一股能量蓄积，向外发散，能在片场把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向内深入，便会冲击自身秉性，磋磨心智。
他尊重艺术，却再也不舍得谢瑜因一部戏、一个角色，吃了皮肉的苦，还被角色情绪所影响自身。
谢瑜怔了一会，从沈祁的目光中，看懂了他话里未尽之意。他伸手搓了把脸，顺带握上了沈祁落在他枕边的手，“我走了个神，刚才想剧本里情节去了。”
“嗯。”沈祁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认为，谢瑜作为演员，肯定比他还清楚工作和生活该如何区分。他担心谢瑜为了这个角色过于融入情绪，到时候脱离不出来。谢瑜肯定也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或许不需要他专门提……
谢瑜看沈祁没接话，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混血》剧组不同于他参加过的其他剧组，它的导演只是新人，缺乏独特的个人魅力和老练的控场能力，但奈何故事本身有着魔力，勾得主创们全情投入，恨不得让用自己，取角色而代之。
片场所有演员一遍遍来，最后演到毫无顾忌，演到疯魔，演到骗过自己，把戏当成了真实生活。他想起每晚独自一人在酒店里，全天候沉溺于角色情绪不可自拔，当下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和其他演员同伴们确实“放纵”了。
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散戏后，表面回归了演员身份，实际上情绪还未从心底完全褪去。独处时，沉静着啮碎一颗百无禁忌、七窍玲珑的演员的心。
“最近一直在想这个角色，想他的苦，想他的恨。他们这一代付出了多大代价，求来的公平对待。在我们看来，都只算白纸黑字的过往了。”谢瑜叹了口气，主动说开。
沈祁伸手，把怀中人的脑袋拢进怀里，“那猎捕计划也是同样道理。等资料能过了保密期，全部公开，等参与行动的人员也渡过二十年脱敏期，能开口向外述说。后来的人们看到，也像我们看《混血》这段历史一般。”
谢瑜低低嗯了声，“到时候会不会有团队，愿意把猎捕计划拍成作品？就像《混血》的编剧，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沈祁笑笑，感觉到谢瑜已然从角色情绪里走了出来，便小小地开了句玩笑，“然后拿奖，再让大家记起一次？”
听到这句，谢瑜骤然坐起身来，眼睛放亮。他满脸期待地看向沈祁，“你提醒我了！《混血》预定结束拍摄在七月初，好像电影节截止递交时间……”
他一边说，还在一边回想。想不起，便环顾四周，抓来光脑，准备上网查一下。
“六月底。”沈祁直接给出了答案。他看谢瑜这样表现，顿时觉得头大。
他自然不会认为《混血》甘愿错过电影节，但下意识觉得剧组会赶下一年的报名期。
“诶呀，会不会有可能？”谢瑜惊叹着，他对这部片子期待很高，算了下时间，觉得有希望能冲刺本年的电影节。
他知道星际时代的电影节已经不限制参选电影是否上映，评选也不依赖观众口碑。只要《混血》能赶在六月底呈送样片，说不定能先拿奖再上映。
那到时候，没有比金月桂奖更有效的宣传了。《混血》未上映先爆红，有着品质打底，便不会高开低走。
谢瑜片酬早就在入组前就说定了，不存在票房分账。他也不需要用一部作品去冲刺咖位，希望《混血》大爆，只是想让更多观众能够关注到这一段掺着血泪的历史过往。
“不是，你们明年申报，不也是一样的嘛。”沈祁还在劝说。
“不一样，稽查之后大量项目停运，竞争不大。”谢瑜笑着摇头，直接拿光脑开始联系导演。他一边敲击，一边还不忘记跟沈祁说道，“特别是你这个金月桂大满贯，到现在还没敲定作品，肯定赶不上今年啦。”
沈祁被噎到，张口结舌地看着谢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