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好几个店员边抹着汗，边和苏梁鞠躬致歉，「请等一下，客人，我去和我们店长确认！」、「抱歉，可能是展售员弄错了……」这景色倒挺像在Garbrielle时，苏梁定例巡视展场时的状况。让我觉得有趣之余，也庆幸还好我已不是他治下的柜哥了。
我们一行人就这样显眼地从中央通头，一路逛到大道末尾。三男一女一道来逛街的状况已属罕见，而三个男人竟比女人逛得还殷勤起劲，这种状况不只那些柜哥柜姐，我也是头一回体验。
这样半日下来，Nick和苏梁似乎也化解不少尴尬。这两人本来就很有话聊，从最后一家叫Yoshinoya鞋店走出来时，我看他们两个一人拎着一个纸袋，并肩走在我和Vicky身后，好像在谈论银座的店铺型态。两人靠得极近，苏梁还不住挥舞着手势：
「所以我说，问题在于你想让DaoMau走什么样的路线，以BarneyNewYork的作法来说好了……」
「不，我并不想以订制为主，这在纽约走得通，但亚洲人不习惯这种消费型态。」
「亚洲消费型态也改变不少，特别是你在东京，客层锁定在四十岁以上的话……」
「但我一直认为，展售也是时尚业的一环……」
我和Vicky看着争论得口沫横飞的两人，又回过头来对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默契的笑容。
我们在著名的ChanelBeige法国餐厅享用我们的晚餐，那是Chanel全球为数仅有的合作餐厅。Nick早已经先订好位了，是靠落地窗的特等席，这让我微感尴尬，明明这摊是我揪的，Vicky也是我邀请的，我却什么也没准备好。
而Nick他们竟然还很担心我。
「Albert，你没问题吗？」Nick在餐厅门口问我。
「欸？没……没问题吧。是说为什么只问我？」
「亚涵，吃西餐的顺序，记得是从外到内，先上菜的就用最外侧的餐具，照着顺序就没错了，不用紧张。」苏梁说。
「这、这个我知道。」
「亚涵哥，别把洗手用的柠檬水当饮用水喝下去喔，加油！」
「……所以说，为什么只担心我？」
我就在他们三个关爱的目光下落了坐。被他们这样穷叮咛一阵，我自己也紧张起来，但好在情势不如我想象中严峻，Beige的服务生个个是俊男美女，态度亲切、动作利落，也没有高级餐厅那种不自在的压迫感。
且这个月跟着苏梁南征北讨，应酬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摊，其中也不乏那类正经得令人头皮发毛的餐厅。本来连刀叉都不大会用的我，这些日子下来，竟也能单用刀背就顶起鲈鱼切块，完美地把鱼子酱搁在上头，再优雅地一口吃掉。
我对面的Nick盯了我的吃相好一会儿，直到我抬头看他，他才暧昧似地一笑，把目光移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总算有些品味了，Albert。」他唇角微勾。
这样说起来，最近好像常有人对我说类似的话。之前那位叫Todd的品牌经理，在见过我几次休闲穿着后，在Trip的最后偷偷跟苏梁说：『我觉得你们的Junior很有品味。』我们业务经理看见我用HOBO的手帐和Lamy的钢笔写行程表，笑着跟会计说：
『我们家的Albert，真的是时尚型男，用的每样东西都很有品味呢！』
这让我感到意外，同时也深思起来。
自从转行采购后，在这个圈内打滚，经常会听到时尚、品味什么的，让人不禁会想，所谓「品味」究竟是什么呢？
我曾经以为，品味就是追求至高无上，服装固然要最入时的名牌，包包要爱马仕、鞋子要普拉达，车子要蓝宝坚尼、手表要劳瑞士，出入一饭千金的高级餐馆，随手喝干上万元的香槟，住在面海的别墅里，每天的休闲活动是带黄金猎犬去搭乘游艇。
但Nick让我理解，名牌从不等于品味。所谓名牌也是需要经过考验的，就像DaoMau，即使他现在受欢迎，未来也可能像Prada、Hermes一样，成为时尚的代名词。但在此之前，他必须通过挑剔顾客的考验，在无数的选择中生存下来。
没错，「选择」，这一年采购做下来，我总算慢慢明白过来。品味说穿了，就是一门选择的功夫。
为了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们才必须去了解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大家心里最时尚的，例如那些被称为名牌的事物，而什么是不时尚的、穿在身上不妥当的。
有些人会说：「我穿地摊货就很好看了，何必去追逐名牌？」或是：「衣服这种东西能穿就好了，管什么时尚？」，就像「东西能填饱肚子就好，何必去花心思去找餐厅呢？」一样。诸如此类的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时尚的真谛。因为他们的选项，从一开始就被自我限缩了。
品味的前题是眼界。唯有把你的选项扩到最大，你才有可能真正做出选择，也才能真正在茫茫大海中，找到那个最适合你的。
而当你看过千山万水，最终选择的是什么，反而不那么重要了。Armani和G2000，你最终选择了G2000，不是因为你不知道Armani的好，而是因为你知道，那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件外套。
那么这个选择，就是最时尚的选择了。
「亚涵！」苏梁唤了我一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过来。我才发现我的饭后甜点熔岩巧克力流了出来，漫延一盘子。我忙「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拿纸巾去擦拭。
我听见苏梁在一旁讪笑：「什么有品味，亚涵，你还差得远了呢！」
用完愉快的晚餐，我们四个人提着满手的战利品，从依旧灯火通明的银座大道，转战Nick在品川的豪宅。
我和Vicky都去过那地方，Vicky是因为采访，我则在那里诱拐Nick未遂。
我从落地玻璃外窥见那张躺椅时，脸上不由得一红。
苏梁开始很抗拒回那个地方。但这一日下来，我发觉他对Nick的态度，竟也软化不少，至少Nick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走吧！我们回家，替Albert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