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显然与我有相同的见解：「童装？你要设计童装？」
他从鼻尖轻蔑地「哼」了一声，「算了吧，你对小孩根本一无所知。你的设计深度来自于你对女性的理解，但你理解女人，不代表你理解她们肚子里的产物。
设计师要是对穿上他衣服的客体一无所知，设计出来的成品至多只是橱窗里的摆饰。」
苏梁不愧为中肯王的封号。但Nick看起来还有话说。
「我就是想藉此多了解儿童一点，DaoMau也好、N|A也好，我不想把路线只定调在女装上，事实上N|A这几年男装部也表现得不错，虽然品项少，但拜Albert之赐，Ann说有些DM款还挺受上班族男性欢迎的。」
Nick这样直白的夸赞令我不禁脸红。就在上一季的冬装，我久违地又重登上Nick的DM封面模特儿，说是重登，事实上也只是几张DM照片、穿几套中年上班族的西装亮亮相罢了。要我像当年在银座一样搔首弄姿，只怕会有警察来逮捕我。
那也是Nick自出道以来，头一次亲手设计男装。这件事还被不少时尚杂志报导，FocusGirl标题还语带双关，说是向来游走在女人丛中的Nick『转「性」了』，对Nick男女装设计异同点还做了番深入的剖析。我不用看作者栏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N|A这次男装的尝试，看得见些许以往在女装时任性、奔放的影子，但无论比起过去的DaoMau也好，N|A的女装也好，毋宁都多了一份安定感，散发着一种熟成男人的魅力与风味。』
『这让人不禁猜想，一向以风流倜傥闻名时尚界的范老师，是否也找到了足以让他安定下来的、停泊一生的港湾。』
Vicky这番评论颇有为我说话的意思。她的两肋插刀固然令我感激涕零，但也令我倍感惶恐。
事实上两年多前，我在游泳池畔点头应允Nick的请求后，我们之间确实有一段热烈的蜜月期。Nick几乎每礼拜都飞回台北来找我，让我独占他周末宝贵的光阴，到后来索性就在台北定居下来。虽然他时不时就往中正机场奔，去年他的UncleJohn闹病危的时候，Nick还曾整整三个月都待在纽约。
我也从开始每天都预期Nick会打电话来跟我谈分手，到后来顺其自然，就算Nick整礼拜都不来一通电话给我，我也能淡定地赖在苏梁家里，听他边冲着老普洱，边抱怨小小今天在学校里又闯了哪些祸。
虽然我确实感觉得到，Nick对我的情感一直都在，有时候从他看我的眼神里，仍然捕捉得到年轻时候那种不顾一切的激情。
但就是少了什么，最近我和他之间。或许就像他说的，他的火花，在跳进游泳池那刻就已经燃尽了，而爱情少了激情，剩下的就只是单纯生活而已。我们连最引以为傲的上床次数都变少了，我不知道这对我们的关系而言是凶是吉。
你永远只能是他一半的终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我心头越来越常浮现杨雨兰当年这句话。真的是更年期到了
「等等，你设计童装就算了，扯上小小做什么？」苏梁的问题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他多半也察觉我的走神了，用眼角瞄了我一眼，彷佛我的思绪全在他掌握中。
Nick显得更来劲了，「我正要说。事实上，我想替N|A的夏季童装找个合适的模特儿，而我觉得你儿子是最适当的人选。」
这话说得我和苏梁都瞪大了眼睛，而苏梁的反应最快。
「你要小小当童装模特儿？不行，我反对。」
做爸爸的立马就否决，就算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范尼克，也不免有些挫败。
苏梁双手抱臂，又说：
「当年你拐走亚涵也就算了，让他拍那种照片，我还没找你算老帐，你竟然连小小都想骗走吗？想都别想，我不会让小小接近时尚圈，尤其是接近你。」
我没想到苏梁会忽然旧事重提，当年拍摄以「中性」为主题的秋装DM，虽然是我自己肯的，但我也无法否认那时候动机不纯。那时候的我渴望多亲近Nick一点，哪怕是一公厘也好，为此出卖我的肉体也在所不惜。
据说当年拍的照片，现在还收在DaoMau的经典DM回顾集里。但我至今不敢重翻，觉得丢人是一回事，我怕现在目睹我年轻的胴体，会勾起许多不必要的情绪。
「呃，但是那是童装不是吗？小小都已经上初一了。」
这两个人转眼又要争论起来，我只好贯彻我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当个圆场的。
「童装模特儿通常实际年龄都比外表看起来大一些，成熟的孩童也比较能够听从摄影师的指示，拍出设计师真正想要的样子。Sui的儿子年纪正好，外貌身高什么的也恰到好处，今年夏装我想走复古风，我上回在校门口见到他，就一直在构思这事。」
Nick振振有词，我有些惊讶，因为那次机缘还是我促成的，那天苏梁被客户拖住，打电话让我去接小小放学，刚好那时候Nick开车来载我，我便和他一块去校门口接他。
说起苏小小，还真是完整遗传了他老爸的脾性。虽然我没见过年轻时的苏梁，但随着小小年纪渐长，越来越看得出苏梁的影子。
小小的肤色很白，骨架比我还纤细，身高也不高，因此看来比同年的孩子稚龄。
他也遗传了父亲的近视眼，小学六年级就戴上五百度的眼镜。但不得不说他比他老爸适合这种配件单品得多，银框眼镜戴在小小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冰山美人感。
我几次代替苏梁去学校参加家长活动，印象中每回看见小小，他都十分安静，多数时候都不发一语，拿着小说之类的书籍坐在角落，老师点到他时才会说上两句。
而且说来惭愧，苏小小是我见过最适合学校制服的青少年。苏梁那种独特的禁欲气质，全无遗漏地复制到了小小身上，每次看他穿着深蓝色校服、拎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来，安静地向我点头答礼的模样，即使明知朋友儿不可戏，还是忍不住为老不尊了一下。
那次是Nick第一次看见小小的制服姿。我记得那天Nick坐在驾驶席上，注视苏小小良久，还把他的太阳眼镜扯下来细看。
我本来还以为是他太久没见到朋友儿子，才多看两眼的，却没想到竟是煞到了。
这让我心底有些纠结，吃醋倒是不至于，我也知道那种「当年和父亲错过，在儿子身上再续前缘」的剧情只应电影里有，现实生活中根本是天方夜谭。
但这么多年来，Nick虽然指名过不少女性模特儿，但被他视为谬思的男性，始终只有我一个。我还以为他对男人的审美，在我身上就已经用尽了。
Nick还在奋力劝说：「这次夏装，我想试着走学院风格。Sui，你儿子跟你很像，气质优雅，又有种古典美，这次夏装的模特儿非他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