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吧,男神[出书版]_分节阅读_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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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批批的掠劫者,有时非常豪气,将帝王嫔妃的珠宝和垂帘披到马背上,遮挡溅起的泥巴和马粪,有时非常吝啬,连饥民手中的小零食都要抢。他们抢,是因为他们有能力作恶。在这群人中,七里真希望能见到荒神……

因为人类看不到他。

七里不久感到无聊,他看得太多,知道人类为何反目成仇,又为何各怀鬼胎。他看得太多,都厌倦了,对他们熟视无睹。他是始终停步在幼儿期的神,无法进化,也无法成长……

然后他真的看到了他。

大司命在烟尘上空翱翔,挥舞着长剑……七里追赶,却被忽然崛起的楼梯和各种屏障所阻隔,他越不过这些屏障和边界,「带我们去长安,别扔下我们。」这些迅速老朽的栋梁之材呻吟着,揪住他,绊倒他,七里浑身灼痛,原来是撤离的士兵在放火烧桥——

七里朝荒神喊,「请带我一起走吧——」是你为我解开了诅咒的束缚,是你为我推开一道漫长隧道的门,走过那暗无天日的廊道,我见到了稍纵即逝的美与幸福、丑与罪恶,那些激烈的感情在我体内撕咬,让我感到痛楚、感到某种期待的欢乐,而你!你就赋予又夺走这些欢愉的神祗,我的虚无之王,我的命运之剑,我希望化身为飞沙,吮吸你的汗水,黏贴在你的肌肤之上,卑微的尘粒,与你的血肉混为一体,请带走我!

但是荒神没有听到。

大司命忘却了七里。

抢小孩子李子的士兵,吃了李子肉后,随便唾到桥边的李子核,开始生长。

挂在屋檐下相击的铁片,被称为「铁马」,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怀着恶作剧的喜悦与鸟儿轻声细语。

藏在地道、井窖、土墙夹间里的人们,胆怯地探头透气。他们还带了一些臃肿的包裹和干粮,很快又被第二批、第三批士兵抓获,没收了包裹和粮食,像囚犯一样向西押走了。

最后一批士兵搜索完城市,整座洛阳变得寂静无声,一种全新的死寂。偶尔有人偷跑出来,翻动箱子或是埋起来的小瓮,寻找吃的,他们很难在这座空城存活下去,又渐渐消失。

那支传说中的联军来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用南方口音交谈,他们越向北走,越对北方的寒冷与礼仪说教产生厌倦,越思念南方的温软丰盛与自由彪悍。当发现昔日繁华的都城已不适于人类居住,他们几乎是松了一口气,敏捷地打捞了一批财宝、赝品、从水井中捞起一个玉玺,快活地离开了。

洛阳遍地荆棘,一座城市的衰败是如此快速。

寒冷、广袤,草木空濛。

从遥远南方送进皇宫苑囿的黑鹇,梳理着黑白相间的羽毛,像一粒粒饱满的瓜子,鸟喙上沾着泥,它们难以适应寒冷的气候,又对返程毫无把握,在灌木丛中从容而无知地散步。

同样被驯养的仙鹤被剪掉了翅膀,能随着音乐起舞,无法飞走的候鸟在雪中昂然迈步,将头塞在翅膀下等待雪暴过去。

麋鹿群在城市外徘徊,慢慢地咀嚼苔藓,它们的领地呈几百倍地蔓延……方圆两百里,已没有人烟。

被扔下楼的太后,一次又一次地在月光下坠楼,那光焕然散落,是柳絮和海棠的飘零。

很多年过去了,就连当初最眷恋的主人的容貌和嗓音都模糊了……我也不再拥有自己才拥有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就像睡眠时体温越来越冷,渐渐沉入死亡之海。

七里在七里涧露出水面的石头上跳跃,但走到一定界限,就会像反复爬楼梯,楼梯与楼梯之间相互交隔,成为楼梯的崇山峻岭,他就无法爬跃过去。

「桥灵?」原来是一只雄燕在称呼他。

「这是温和的其他神,为你设定的边界。」雄燕落在桥的废墟上,告诉七里,他的灵力无法大到越过这种领地,到别的地方去……

「很多神祗都很蠢,」又落下一只雌燕,清雅地梳理羽毛,她飞行了许多遥远的国度,去而复返,「被束缚在很小的区域内,又不爱学习,毫无见识地耗费时间,只是活得长而已。」雌燕年轻而高傲,连七里都觉得她非常美,恰恰是她的自傲,如一把俏丽而锋利的剪刀。她有时和雄燕用连缀着颤音的外国话交谈,「尼罗河……亚历山大图书馆……」那些他并不明白的字眼。雄燕则带着崇拜和体谅的眼神看着她,跟上她转换语言的频率。蜉蝣从水面上浮起,它们嫩黄的躯体,附上透明的翅膀,在水面上相互交合,两只燕子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尾翼开合,一下把自身也裁入了黑夜。

七里一直想知道一窝燕子出生后,明年来继承这个窝的燕子,是新生小燕里的哪一只呢?就像星君的降临,他们绕过天空遥远的轨迹,再与这个世界重逢,需要几年、几百年、乃至亿万年的时间……

停在桥栏杆上的蜻蜓有青黄色的躯干,被青蛙老爹一口粘住了。青蛙老爹哈哈大笑,它仍在舌尖挣扎,一下舌头弹回到青蛙眼睛上,蜻蜓落到了水面上,还想再次飞起,但羸弱的翅膀已经受伤。

李子慢慢地生长,桥面也坍塌了,鳗鱼在桥下的马匹尸体中缓慢地探索、蠕动着前进……

燕子伉俪曾在荷花上喂过小燕子,秋季,雌燕子和雏燕都被游隼杀死,雄燕子前来道别。

「你要回『尼罗河』吗?」七里问,用他并不熟悉的字眼。

「你怎么知道的?」也许会死在路上,如果不死的话,迎着风、迎着浪,顶着漫天星光与骄阳,雄燕要再去求偶,寻找漂亮健康的配偶,这就是自然法则。

早春的梅花,在雪中的风姿,垂柳和桃花相间隔,谷水的潺潺,这些内向而孤寂的美,说到底,是隐士的喜悦,类似于生死一线所弹出的细微颤音。

有一夜七里感受到极度的寂寞,他不是一个聪明的神祗,没有经受足够的知识与智慧熏陶,没有充分的爱与崇拜滋养,他也没有解决过任何纠纷,他呼吸草木的芬芳,雨露的湿润,现在这一切对他而言变得毫无乐趣……他呐喊,没有具体的词语与憎恨,也没有明确的欲望与对象,他只是感到悲哀和孤独。银河是那么广袤,但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等待的是什么,曾经有那么一瞬,他变得聪明了一点,被某种感情所充盈,还没有开始即告结束,就像一场梦,被一剑划断,如同北邙山下和洛水之间的居民,被时间的地裂吞噬了,落入了宇宙的黑洞。

他长啸——

钻出来响应他的,依然是青蛙老爹。七里平常遇见的多是螺蛳、乌鳢公、青蛙、鲫鱼之类的低等妖怪,甚至连妖怪都不如的木头木脑的生灵……青蛙老爹在吃天牛,舌头被切到了,咕咕含混地说:「我还以为桥又塌了呢,原来是桥灵你在哭呀?」

七里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些陪伴,他们总是很吵,完全靠本能吃喝玩乐,痛苦起来大肆发泄,还常常被苍鹭轻而易举地吃掉,死得毫无尊严。七里的悲伤被他发现,而且用那么直白的语言来形容,就更生气了。青蛙老爹还把七里喜欢的蜻蜓吃掉了,但流泪的时候有陪伴,终究是一件温柔的事。

青蛙老爹说:「你总是在等待,所以才会寂寞呀。时间,时间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呀,只有度过的时间,对于我来说,才有欢乐可言。」他舔了一下天牛,「死亡之类的事情,是活着时候无论如何地想不透的,所以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还是快快乐乐地吃饱喝足最好啦,实在受不了就大吼大哭,所以桥灵你慢慢哭吧,我就不打搅你啦。」

青蛙老爹在冬天迫近时,行动变得非常迟缓,要很久才能爬行一会儿,他准备找个洞穴冬眠,但桥不停坍塌,压坏了洞穴,他也没有力气再挪了,于是随着冰冻,身躯变成灰白色,后腿旁留下一圈冰与水的小气泡……

「孤魂野鬼式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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