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见情况不对，很快起身告辞了。
家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陆巍峥沉默地站在窗前，父亲臭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烟。母亲眉头深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倔强的父子俩完全没有办法。
“米娅都被你们两个给吓跑了，唉……小峥，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单独出去吃饭吧。”
“我不想跟她一起出去。”
“你对米娅有什么不满？”
“没有。”陆巍峥淡淡地说，“我只是对她没感觉。”
“感觉，你到底想要什么感觉！？”父亲手指夹着烟，抬头瞪视他，“感觉是两个人慢慢相处，彼此了解以后才会有的。只见过一两次面，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没感觉？”
“小峥啊，”母亲苦口婆心地加入劝解行列，“米娅的父亲是做什么的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赫赫有名的钢琴家梅丽莎·瓦尔特就是她家旗下的艺人。你这么努力学琴，不就是为了能够发展钢琴事业？你的外形条件不错，如果有她帮忙，还用担心日后不会成名吗？”
“妈，你既然知道瓦尔特是‘艺人’，那也该知道我和她追求的东西是不同的。我热爱古典音乐，我只想把全部的心力奉献给这个领域。我只愿坐在音乐厅里弹完整的曲子，只愿听众安安静静地聆听，我不需要尖叫声、萤光棒和周边商品，更不需要莫名其妙的粉丝团。”
父亲冷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清高？自以为搞的是高雅艺术，就看不起在流行乐界混的钢琴家吗？”
“不是看不起，只是各自选择的道路有别。爸，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只愿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算再艰辛也甘之如饴。请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呵，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我也管不着你了？”父亲点点头，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好，你想学什么都随便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毕业后必须来柏林，和我们一起生活。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
“这也不行？”
“我想回国。”
这无比执拗的四个字，彻底惹怒了陆父。明明自己已经退让，儿子却依旧不买帐，大大地损了他的面子。
“国内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念念不忘！难道比我和你妈还重要吗？”
“国内有我很重要的人。”
“什么人？”陆父脾气上来了，狠狠地掐掉烟头，站起身来，“是哪个女孩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你才连米娅也看不上？”
“什么，小峥有喜欢的人了？”陆母也惊讶地站了起来，“能让我见一见她吗？”
“你见他做什么？”陆巍峥对着母亲，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要考察他有没有资格进我家的门吗？”
母亲道：“我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妻子，我当然希望她各方面都是完美的。我家小峥从小就是努力的好孩子，今后也是要成就大事业的人，门当户对自然很重要。”
“就像你养了一只好品种的狗，配种的时候也必须找另一只纯血统吗？”
“你是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陆巍峥的语气太过讽刺，陆父怒上心头，一脚踹翻了身前的茶几，精致的茶具纷纷摔落在地毯上。
“把你养得那么大，你却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是啊，是你们养大了我……”陆巍峥垂下眼帘，看着一地狼狈的水痕，苦笑着说，“从小把我扔在师父家，每年只能见一两次面，除了寄来生活费，偶尔打打电话，你们到底给过我什么？除了让我听你们的安排做这做那，你们又管过我什么？”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一发烧几天都好不了，你们来看过我吗？我钢琴比赛拿过多少次奖，你们能数得出来吗？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拿被子蒙着头哭，你们知道吗？我迷路了一个人在半夜的大街上游荡，那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的手机里存着很多你们的照片，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我怕自己如果不每天看上几眼，见了面之后，我会连自己的父母都认不出来……”
“小峥……”陆母毕竟是女人，终归心软，陆巍峥这番话对她的情绪触动很大，“别说了，这些年没能照顾你是我不对……”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平安无事、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我现在的成绩，都是在老师的教导下，靠我自己的双手换来的。我以为你们会为我高兴、会以我为荣，可是我错了，你们不仅要干涉我的理想，还想干涉我的婚姻。你们的立场在哪？只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二十年来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对我不闻不问的‘父母’？”
“小峥……”
母亲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父亲点燃了第二根烟，沉默不语。
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从之前的咄咄逼人，到现在的无话可说，陆巍峥心里涌起一股近乎悲哀的快感。
“他继续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我看不上任何人，只是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那个人……是个男人。”
室内的空气，刹那间凝固了。
+++++
严锦顺利结束了柏林站的演出。
做完后续工作回到下榻的宾馆，一路上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助理拼命称赞着今晚的演出，严锦一个字没听进去，直到经纪人打电话来确定行程的时候，才骤然想起到底是缺了什么。
到现在为止，陆巍峥还没有发来简讯。如果今晚来看了演出，估计早就兴奋过头，接二连三地抒发感想了。
严锦知道陆巍峥前两天回家了，知道他的父母就住在柏林，还知道他母亲叫他跟德国女孩相亲。
年纪渐渐大了，难怪父母会考虑起来这些事情。严锦也快三十岁了，若不是脾气够硬，在家里有充分的主导权，估计上门说亲的早就把他家门槛给踏破了。
如果说现在的严锦对人生中另一半有什么要求，那大概是一种精神的共鸣。
严锦最爱的事物是音乐，对音乐抱有纯真的热忱和不懈追求的人，都能获得他的尊重。
陆巍峥是个非常努力的人，除了经常搞怪和犯傻以外，暂时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起初严锦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这么几年下来，也渐渐习惯了对方嘴里时不时的胡话。
习惯啊，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严锦看见手机在闪烁。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简讯，皆来自陆巍峥。
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异常现象——夜已深，陆巍峥一般不会在没征求自己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打电话过来的。
“我能去找你吗？现在。”
严锦看到简讯内容，微微愣了一下，预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主动回拨电话给陆巍峥。
电话那端的背景音，是马路上穿行的车辆和行人的喧闹声。
“你在哪？”
“抱歉严锦……我又错过你的演奏会了。”
对方的声音带着笑，略微勉强的鼻音让人有点在意。
“我现在无处可去，目前穿着拖鞋在街上流浪着……求好心人收留。”
“我给你地址。”严锦皱了下眉头，“搭计程车过来吧。”
第九章沉默的浪漫曲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三年不见的那张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严锦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具身体就结结实实地将他抱了个满怀，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沉甸甸的重量，鼻腔间满是淡淡的衣物清香，耳畔湿润的呼吸声，以及皮肤相触的部位传来的真实体温，让严锦心里萌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幅残缺的拼图，终于补上了空缺的那块。
虽然过去的三年里一次面都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每天的生活细节，都清清楚楚地通过简讯，映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今这个人，就在他的眼前。
严锦不习惯突如其来的亲昵，却也没有拒绝陆巍峥的拥抱。
他可以感受到那双手的力气是多么强大，似乎要把整个人都嵌入到他的身体中，而赐予对方勇气的不仅仅是几年来的爱恋，还有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彷徨和不安。就像一个在海洋里浮浮沉沉的溺水者，终于找到了一截救命的浮木。
如果在这个时候表露出任何一点拒绝，都是十分残忍的事情吧？
严锦伸出手，缓缓地在陆巍峥背后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小孩一样，让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