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瑾拿器械开了颅，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手术做与不做都只能有一个结果，李女士命不久矣。他见过太多比这还残酷的，只停顿了一下下，便对助手说：“没办法了，先抽血吧，让病人好受点。”
交代完助手，顾子瑾站在旁边指挥，剩下的事由助手处理就足够了。顾子瑾站在旁边指挥两句，心思都飞到别的地方去了，李女士是不招人喜欢，但是面对死亡的态度值得尊敬，这年头这种病人越来越少了啊……
可怜李女士刚被推进手术室，脑袋都被打开了，却要立刻合上，唉。
顾子瑾见没自己也没差，他还有别的病人要顾，于是推门先出了手术室。没想到一出手术室就看见了何平。
何平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前一晚宿醉得太厉害，嘴唇都是乌青色的，他陪着何家老太太坐在手术室外面。何家老太太见到顾子瑾出来，“手术中”的灯还亮着，连忙走上前问情况：“顾医生，你怎么出来了啊？不是还在手术中呢吗？”
顾子瑾摘了口罩，难得正经地握住何家老太太的手：“老人家，来，我们去我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说。”顾子瑾平时是挺不靠谱的，但是在关系到病人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严肃认真的。
何家老太太一听他的口气，立马脚下开始打晃，死死扶着何平才站稳了，她尚算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声音嘶哑而落寞：“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湘琴这孩子，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顾子瑾朝何平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搀着老太太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大家都出去忙了，顾子瑾给老太太泡了杯浓茶，半强迫地逼着老太太喝了一大口。
老太太抱着茶杯定了定神，到底是旧时大户人家出身的，慌乱也只是一瞬间，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情绪却平稳了很多。她叹了口气，直奔重点，问：“湘琴能熬过春节吗？”
顾子瑾不好说，他毕竟只是个外科医生，内科的主治医生才有底气回答这种问题。他想了想请老太太等一会儿，自己跑去找李主任。是李主任力荐李女士进A组的，李主任才是最清楚状况的人。
顾子瑾一边找李主任，一边心里也很纳闷。李女士的药物反应结果很不错，手术也很成功，照理说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问题，顾子瑾对自己的业务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是不是恢复期在药物实验中出了什么差错？这一切都得等李主任来解答了。
顾子瑾是在李女士的病房里找到李主任的。李主任站在窗户边上，伸着个脑袋往外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转过头，好像一点也不吃惊顾子瑾的出现：“你来啦。”
顾子瑾心说今天李主任看着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力气扯别的，拉住李主任就往神外办公室走：“主任，何家老太太那儿你去说吧，毕竟我只是负责手术环节。要不要我再去把主治医师叫过来？”
李主任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脸色阴沉的难看，直到进了办公室，看见何家老太太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顾子瑾震惊了，哎呦操了，这是什么事儿啊！就算李主任计算有误，但是依照李女士的情况不加入A组只会死得更快，主任这会儿忏悔什么啊！
何家老太太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茶杯端在手里喀拉喀拉的响，她抿着嘴说：“李主任你这是做什么。湘琴那孩子就是这个命，谁也救不了啊……”
李主任没说话，眼眶湿了，捂着嘴拼命摇头。
顾子瑾一看这架势，靠了，要遭！他最怕见到人家家里的乱七八糟事儿，李主任原先是何家的家庭医生，肯定有什么内幕要爆。他赶紧地往门口退：“那什么，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说，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儿叫我！”说完他立刻就溜了，守在门口不让旁人进去。
从头到尾，何平就没吱过声，一直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灰白的脸色。
顾子瑾蹲在门口很无聊，但是又不能走开，万一有什么闲杂人等闯进去，看见李主任那样子，以后再流出什么闲言碎语来。李主任对他是极好的，他得帮李主任顾着脸面。
顾子瑾也没想过偷听，照理说他那么八卦一人，不偷听怎么熬得住呢。顾子瑾自己心里有杆秤，八卦这东西分重量，听八卦还不是为了好玩儿纾解压力，太重的八卦搁在心里难受，那就失去听八卦的本意了。好奇心谁都有，但是得控制住活跃的时机。文学作品里多得是知道太沉重八卦一辈子没活快活的傻缺们。
顾子瑾快把手机里的急眼的家雀玩通关了，办公室的门才打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白大褂，双眼平视前方，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他没看到李主任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没看到何家老太太肿得跟桃核一样的眼睛，更没有看到何平屎一样的脸色。目送三位大神走远，他大喘了一口气闪进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抱着茶杯，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他这句话刚念完，尾音还在嘴边打转转呢，手机响了。
下意识地接通来电，他张嘴就撒娇：“呐，亲爱的，是不是想我了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三秒钟，然后暴吼出声：“小王八蛋！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呢！你个小混蛋一天到晚都搞什么鸡巴玩意儿啊！”
顾子瑾一个哆嗦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后脑勺准确无误地磕在了椅角上，疼得他眼泪儿都快飚出来了，手机那头中气十足的男低音连番狂轰乱炸，这份儿骂街的功夫比起秦赏都毫不逊色，还带着森森的匪气。
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顾子瑾噙着两泡眼泪水儿一看手机的来电显示，其实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但是他总觉看过之后心死得更彻底，彻底死心了之后就没什么好反抗的了。看了一眼，好嘛，心彻底死了，抓着手机离耳朵一胳膊的距离，等到那头中间要换气的功夫，赶紧插一句：“我的亲爸耶！您歇歇气儿再骂呀！万一血压上去了，您是来我这边看呢还是来我这边看呢？”
是的，手机那头不是别人，正是顾子瑾同志的亲爹——顾建国同志。那个岁数的人，名字一般都很拥军爱国。
手机那头顾建国同志一下子就哽住了，喘着粗气没说话。
顾子瑾抓住这机会叽里呱啦一通胡侃，侃得老爷子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才转入正题：“亲爹啊，您老打电话过来有什么指示不？”
顾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啊”了好几声之后，才骂了句娘：“你个小王八蛋！还有没几天就过年了，你还问老子有什么指示！”
顾子瑾一拍大腿心说坏了，都把这茬给忘了！他老爹是老旧顽固分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不着家也没关系，但是过年必须人全部到齐，哪怕在火星都得飞回来。这可怎么好，他答应了秦赏陪他过年的啊！
他这厢一踌躇，顾爹不高兴了，吊着嗓子就开始嚷嚷：“小王八蛋你不打算回家过年？哎呦反了你了！当年你出柜老子抽你了吗？老子没抽你！老子就一个要求，不管在哪里，过年回家！真他妈的，你今年不回家过年对得起老子吗？老子当时为你出柜的事情被你妈修理了多少次你知道吗？啊！”
顾子瑾一听顾爹的口气就知道老爹是真着急了，顾爹很少愿意提及那段被顾妈修理得很凄惨的往事，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时候才会爆出来。眼下离过年没两天了，也难怪顾爹着急。可怎么跟老爹说呢？他很惆怅啊……
顾爹骂顺口了机关枪一样嗒嗒嗒嗒没完没了。
顾子瑾只觉得脑浆子都快被骂出来了。他是挺对不起顾爹的，想顾爹那时候多罩他啊，出柜那么大的事儿硬是被顾爹一个人搞掂了，顾妈都没来得及一哭二闹三上吊。顾爹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求别乱搞，以及过年一定要回家过年，今年过年不回家好像是不太说得过去。
可是，秦赏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