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微大概也从未见过他这戾气的一面。
话筒里头的回应，竟是嘲弄似的笑了一声，好像听见什麽可笑的事情，接下来的口气也不太客气了，「是啊…既然我不懂你，你也同样不懂仲微和我。仲微现在是我的人，不需要你嘘寒问暖。仲微有我这个真正的男朋友，就不需要一个假的了。」
炎誉的眉头蹙得更紧一些。谁都可能不懂仲微，但不会是他。谁都能不关心仲微，但不会是他。
然而，谁也都能当他男朋友，唯独不会是他。
「以＂舅舅＂而言，你管得太多了。」对方口中轻轻松松的两个字，就把一切都理所当然地挡了回来。
明知道队长说得都是对的，但是理智上可以接受，感情上却无法。他从未在关於其他人的事情上，如此不加思索，如此失去控制，除了仲微。除了这个他原来根本放不开手的仲微。
第九章
舒柏瀚从韩宁这个管道已经听说这一阵子的情形，他甚至还没用得上什麽手段，事情已经发展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下班後他终於叫住炎誉，双手搭在办公桌上，那是他在商场上会谈时沉稳，充满压迫的惯用姿势。
「你真的不打算追？」舒柏瀚没有给他任何一点缓冲的空间，劈头就是简单明了的问句。虽然没说出是谁，但他肯定对方心知肚明。
炎誉端正地站立在他面前，对他直来直往的问句，没有不解，没有慌乱，只是负着双手，并不回话。他想过舒柏瀚也许就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却没有想过会是这麽快，但是即使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也不会在脸上看出一丝讶异。
「为什麽？难道你甘心服气？拱手让给那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鬼？」舒柏瀚挑眉，不以为然地看他，似是想用这种略带挑衅的话语激出他隐藏在深处真正的念头，「或者，你现在还能够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你是直的？」
炎誉给他的，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你知道你已经不是了，不是吗？」
「你应该发现，你愿意给仲微的，不光是亲近和依赖。」
「你应该也发现，你想从仲微那里得到的，不只是信任，不只是亲情。一直以来，你看仲微的方式，从来都是────」
「什麽都不是。」炎誉快他一步，冷冷地把话给打断，「仲微除了是炎媛的儿子，其他什麽都不是。」
炎誉甚至没有说他是自己的外甥。尽管炎家对他从来不差，炎媛打心底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其实不是真正的炎家人。炎誉严谨收敛的性子使然，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念头，是无法打破的隔阂。
但是，唯有和仲微在一起，唯独这个不姓炎的家伙，被他亲近，被他依赖，哭丧着脸来求自己收拾烂摊子，得意地露出笑颜想博得自己一句称赞，和他一起度过周末夜晚，和他使用相邻的洗脸台，和他一同入睡，再比他早一些醒来。是这些，才让他偶尔会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有了家人的错觉。
然而，他不可能凭着这样的错觉，就执意把仲微，和这一切，都毁掉。
「炎誉，你担心什麽？」舒柏瀚像是看穿他的顾虑，收起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把他掰弯的，甚至不是你。」
舒柏瀚毫不客气指出这一点，他的用意并非是要打击炎誉，而是想让炎誉不必背负太大的责任感。炎誉太过正经规矩，在他自己的原则之下，注定要牺牲许多东西。舒柏瀚最初是想让炎誉嚐点苦头，想看他陷入爱情里的失态，但是现在，他却也是真正不想他错失这件事情。
如果真的”什麽都不是”，不会是这种表情，这种口气。
爱情里面，本来就没有什麽应该或不应该，那也不是努力尝试或是克制，就能喜欢或者不去喜欢上的。有些爱情，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得很突然，有些爱情，却是伪装成不同样貌，经年累月，日渐深厚。有时候伪装得太成功，便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即便舒柏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炎誉仍是以最初的姿势，站在他面前，没有显出太大的动摇，却是他头一次对着上司，说不出流畅犀利的言词。他只回应了更长的沉默。
舒柏瀚等了等，直到确定炎誉口中真的不可能再承认什麽，才叹了一声，挥手让他离开。
炎誉离去前，还是听见舒柏瀚在背後，口气又转回以往，带着那麽一点不正经，「炎誉，我一直以为你就比我差那麽一点，所以我聘请你。虽然是当我的秘书，但是你一直做的很不错。今天我才知道，你原来比我想得要不聪明太多了。」
「放了手，这辈子就不会再遇到另一个仲微。」舒柏瀚轻轻松松地，述说一件事实。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忽然令炎誉心脏一阵紧缩。
大概还会遇到其他别的什麽人，但是都不是他了。
他的脚步短暂停留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稳健的，一点都没有回心转意地踏出办公室。他必须要一直保持这样坚定的步伐，才不会与这件事情最好的发展背道而驰。
再一次见到仲微，是每个星期的惯例聚餐。炎誉这阵子缺席了太多次，再说出加班这个理由，炎媛也不接受了，端出姊姊的架子，让他这一次说什麽也得出席。
这次炎誉按了门铃，来开门的，却不是仲微。直到他在餐桌边就坐，仲微都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像以前一样围着他转，转变之大令炎誉也难免心里有些介怀。炎媛端着最後一盘刚起锅的小炒走出厨房，朝着房间又叫了两三次仲微的名字，房门才”喀答”一声开了。
炎誉并没看向那个方向，反而转开视线。
虽然没有盯着仲微，还是听见他拖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餐桌走过来，而後是被放慢延长的拉开椅子的声音，掺杂着名为不情愿的情绪。虽然还看不见脸，但是低垂的视线里，看见了仲微摆在桌上的双手。
炎誉终於抬起头，温和地向炎媛笑了一下，「姊姊，抱歉，还让你费心招待我朋友，麻烦你了。」
仲微也是一路低着头走过来的，听见这句话，才发现炎誉的旁边，原来坐着另一个人。他低着头，脸上的错愕，没被谁发现。
「炎誉，你跟我说这些话也太见外了吧。」炎媛柔柔一笑，转向韩宁招呼起来，「都只是些家常菜，尽量吃，别客气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