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我如梦浮生_分节阅读_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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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吃了一点东西,顾家臣躺回到床上。他缩着肩膀,双手抱住自己,很认真地反省起来。

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太不懂事?用任啸徐的话来说……他是不是不知好歹?顾家臣突然觉得脸颊上面隐隐地火辣辣地疼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其实任啸徐做这种安排并没有什么错呀!顾家臣想,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找了任啸徐这样一个男朋友,彼此感情非常好,当然就会结婚。要结婚,就会牵扯到聘礼的问题……你要娶人家的姑娘总得给父母一点补偿吧?总得感谢他们把这孩子拉拨这么大吧?最简单直白的补偿就是钱嘛!

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任啸徐就算他们顾家的女婿……女婿帮着丈母娘赚钱,帮着老丈人升职,有什么不对的?这根本就是天经地义啊!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妥呢?为什么他会觉得别扭?

在他的心目中,或许“钱”这个字的概念并不明显。他从来没怎么拥有过这个东西,也从来没怎么缺少过这个东西。他活得很纯粹,很干净,他不会强迫别人去接受什么,也不会强迫自己要改变什么。他认为,这个世界虽然很现实,这种现实虽然很残酷,但至少它应该是宽容的。它可以拥有大多数人支持的主流的价值,也能够容纳少数人所推崇的非主流的理论。这样的社会才能够算作是一个比较成熟的社会。

所以,所以他并不要求家人去体谅他,甚至去祝福他。他很庆幸自己能够找到自己的爱情,就算没有人愿意支持他。孤军奋战并不可怕,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也不可怕……这些他都可以去克服。观念的问题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他也想过家里人知道了他的取向会有什么样的反映,他甚至想过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他也想过一家人像开了锅,一个接着一个对他轮番轰炸劝说的样子……这些他都想过。

他以前或许会很害怕,可是现在他不怕了,他觉得自己能够顶得住那样的压力。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只他会难过,家人也会觉得难过。难过会促使人思考,思考会发生新旧观念的碰撞,这样的碰撞和痛苦能够使人开阔……最后,即使他们不接受,至少他们会认真地去考虑这种情况。这才是事情正确的发展方向不是吗?

那样就好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们努力地思考过,即使他们不接受,即使他还是必须要过着不被家人理解和祝福的日子,他也觉得很好了。毕竟人的心灵不能够被暴力地扭曲,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观念。

可是……砸钱算什么?迫使他们接受,还是迫使他们放弃?为了这样的东西,抛弃自己的想法?

他不需要这样子。一个人活着应该要纯粹,生活可以被现实所扭曲,但是思想不可以。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子女被父母当作一种投资那样来养活,每一点付出都要计算代价,每一种给予都对应着成倍的索取……他不希望这样。

因为爱一个人应该是不求回报的,不管是亲人之间的爱,朋友之间的爱,还是情人之间的爱。他的世界没有那样的功利。

这是一种单纯的情感上的洁癖,他不接受任何被污染过的感情。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的父母因为钱的原因接受了他们的这段关系,那万一任啸徐有一天没钱了,会怎么样呢?他的家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会不会把他们扫地出门?金钱可以是一切的保障,但它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想着想着,顾家臣觉得累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顾家臣跟检察院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他说自己旧伤有一点复发了。假很容易地就批下来。身后只是些皮肉的伤,养了几天也能动能走了。

这几天任啸徐都回来得很晚,回来的时候一副很累的样子直奔浴室,洗过澡就一头栽在顾家臣旁边睡去了。顾家臣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任啸徐大概觉得他们之间需要缓一缓。顾家臣不是个抗压能力特别强的人,他虽然很能忍,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强大的压力下还能够保持清醒。他太不经世事,总是做一些幼稚而固执的决定。任啸徐知道不能把他逼的太紧。

任啸徐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的性质。对他而言拿钱解决任何问题都是天经地义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钱搞不定的问题,而一切能够用钱来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周家律虽然谄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个世界小人横行,谄媚才是正确的态度。他毫不避忌地对周家律的建议给予采纳,因为他从来没有从“信义”二字出发。

信用,指因为能够履行诺言而取得的信任。这只是一种办事态度,跟人品无关。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人心总是太复杂,只有理性与制度才能够让一个拥有成千上万名员工的企业运转自如。

自然而然的,这种办事理论也会被他引入到生活中来。对于家庭的问题,他最先考虑到的从来不是人情,而是怎样才能让他们不给自己添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钱消灾。

这样处理事情没有什么不对的,任啸徐想。

他只是有点心痛。他的小兔子竟然会那么在意这件事。他的小兔子太感情用事,做什么都拿不起放不下,人生这条路他总是走得磕磕碰碰牵牵绊绊。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狠心一点呢?为什么不能让生活简单一点呢?

多情总被无情恼。

是日,顾家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穿好衣服打算回检察院上班,顺便销假。一个星期没去,不知道累积什么案子没有。

到单位发现气氛还是风平浪静的,办公楼里回荡着机关单位独有的懒散而高傲的氛围,让人无所适从,却又无能为力。世事运转皆有道,顾家臣已经认识到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迈着从容而略微沉重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摞卷宗。

用了“一摞”这个词,因为卷宗真的不是普通的厚。一般的卷宗大概就像一个作业本那样,厚一点的能像一本教科书,可这本卷宗像牛津大辞典。

冯霖倒是难得的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他一边喝着茶一边浏览一本厚度正常的卷宗,看见顾家臣进来,连忙抬起头来跟他打招呼。

顾家臣看了看自己桌子上那一摞牛皮纸口袋包好的东西,苦笑着道:“怎么请了几天的假,就积下这么多案子?”

冯霖道:“很多么?这就一个人的案子……是个累犯。”

“重么?”

“挺重的吧……也就是今天才发下来的,大清早的拿过来,专门给你的案子。”

第四卷三十功名尘与土

第91章

“什么案子得专门给我看啊,你办了不是一样?”顾家臣带着一丝不耐烦,问。

冯霖不满道:“这可是你的不厚道了,什么案子都推给我办?兄弟我也是大伤初愈的人啊,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顾家臣撇撇嘴道:“你不办可以给别人啊,公诉科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

冯霖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然后说:“那也不行啊,点了名说要给你的,咱们谁不好抢这个功劳不是?”

顾家臣想想也是,就坐到办公桌前大致翻了翻。一边翻着一边心想,这犯罪嫌疑人是要翻天啊!犯了这么多案子还能让他跑了这么久……这跟前段时间重庆那个案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打开卷宗仔细看,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居然是他对面这哥们儿,冯霖。

顾家臣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案子会发给他了,原来这犯罪嫌疑人就是捅伤冯霖那混蛋!当事人自己是要避嫌的,可检察院也不能放过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所以发到感触最深的顾家臣手上来。

意思很简单,就是说这个案子的量刑建议,可以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加到最重。顾家臣看了第一个案子,心想,死刑估计有点玄,现在死刑都要报最高人民法院了。但是死缓肯定没跑的,而且保证他进去了就一辈子也出不来。

这人犯了不止一件案子,按时间先后顺序从后往前排。顾家臣继续往后翻,蓄意伤人、绑架、抢劫等等重刑犯罪全都出来了。这还有什么悬念?肯定是枪毙的主儿了嘛!

案子翻到最后,一张老旧的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车祸现场的照片,一名年轻男子仰面卧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卷宗上写着的并不是交通肇事,而是蓄意杀人。顾家臣一看时间,这案子都二十多年了,要不是因为立了案,都已经过了追诉期了。

翻到后面口供的部分,那人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还问了警察如果供出幕后主谋,可不可以对他从轻处罚。

警察说可以考虑。但是,是个人都知道,事儿犯到这个地步,怎么从轻也逃不过那一梭枪子儿。那罪犯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当局者迷,或者是想着横竖是一死,也该拉个垫背的……竟然说他可以把幕后主谋供出来。

顾家臣看得心里一紧。这人看上去可能是个职业的杀手,供出幕后主使这种事情是严重的违背了职业道德。他要是单干的还好,要是有家人,估计他家里人就要遭殃了。要是他加入了一个什么组织,估计整个组织都不会好过。

顾家臣猛然把卷宗合上,纸张拍打出啪的一声脆响,把冯霖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了?什么没见过的案子啊?能把你吓成这样!”

顾家臣不说话,他把卷宗从桌子上滑过去,冯霖接过来看,翻了两页,到疑犯口供的那一节,他的脸色也簌一声变了。

“这……这可不好,这东西怎么市局也敢往咱们手上交?”

顾家臣冷笑一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呗。”

冯霖无奈地抓了抓脑袋,“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样烧的太厉害了点!什么人都敢得罪,还想拉着咱们下水么?太不懂事了!”

“我怕他们不是不懂事……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也不敢把这东西发上来。明摆了有人在后面给他们撑腰!”

冯霖的抓头发的手力道更重了。

“这……这该是谁在后面撑腰啊!啊?你说这R市里,除了你们那位爷,还有他老子,有谁敢碰这种事啊!他沈玉汝可不是吃干饭的!何况他和任家还是亲家啊!你说这……”

“冯霖,这件事我们不能自己做主。你拿着这卷宗去一趟检察长的办公室。”

那犯人供出来的幕后主使,是沈氏的哥哥。沈家和任家毕竟是姻亲,家丑不可外扬,不管市局那边是仗着谁在挺腰子,检察院也不敢轻易揽这个活儿。

冯霖会意,赶紧抱起卷宗急急忙忙地跑了。顾家臣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等消息,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坊间传闻来。

听说死的人是任常华的情人……且不论他的情人是男是女,一般情况下,豪门的正妻只不过是一个名分。身为正妻的她们很清楚这个角色,并不会出手干预丈夫的感情生活。既然如此,为什么任常华的情人会死?都说他是被沈氏害死的,沈氏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那杀手供出来的是沈氏哥哥的名字,这有什么意义?沈氏为了不让自己的手上沾血,所以拜托哥哥帮她扫除障碍?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都是她的主使,任常华要怪也只会一股脑地怪在她身上,何苦还要拉下自己的哥哥来……

顾家臣的心跳突然停止了一拍。

他重复着自己刚刚回想起的那句话:任常华要怪,也只会一股脑儿地怪在她身上……

难道这件事情不是沈氏主使的?沈氏的哥哥一首策划了这起事故,为的是挑起任常华和妻子之间的矛盾?那可是自己的亲妹妹!沈玉汝这么做又是图什么?

顾家臣满心的疑惑。他琢磨着要不要给任啸徐打个电话说说这件事情,又觉得这种泄密行为有些不妥。可他真的很想知道二十年前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啸徐说过,因为那件事,他的父亲彻底疏远了他的母亲。父亲甚至把他从母亲身边隔离开来,就是因为觉得她太过狠毒。

如果这一切都是沈氏的哥哥一手策划,那沈氏……是不是太可怜了?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丈夫的信任,甚至失去了抚养刚出世的孩子的权利,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因为那样的可怜,所以她才会变得像如今这样的可恨吧。

顾家臣的心很软,他甚至已经开始原谅沈氏。原谅她所有的不屑的目光,原谅她曾经的恶语相向,原谅她甩他的那些耳光。

顾家臣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了,他有人疼有人爱,他没有山大的工作压力,没有雄厚的能够引起纷乱的财产,也没有混乱的家庭纠葛……他的所有问题都很单纯。所以,被沈氏这样打两下骂两句,应该也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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