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子[出书版]_分节阅读_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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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瑛心里激动,说出了那一番话后,仍是不能平静,脸颊也泛着红,紧咬着嘴唇,彷佛下定了甚么决心的一般。

秦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心里却高兴地想着,便是这样才好。他是天生的龙子,从来都是风光无限的,便不该那样的黯然心伤,为了个心里丝毫没他的人受尽苦楚。

方瑛从来心气高傲,自转世在这人间,甚么人不曾见过?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陈惟春,心里所想,也没有他的一星半点儿。只有这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不但不怪他的无礼,还在他危难之时出手相帮,他却因为一己的私念,不肯取出这人为了救他才服食的心意散。

可也是这个人,此刻却说出这样教他心动的话来,让他心里的傲气又如野火一般地复燃,让他想要把过往的那些儿女情长干脆地抛去一旁,丝毫也不再想。这人总是这样,看着笑嘻嘻的,老实怕事,好像没甚么性子,却总是能说出教人窝心不已的话来。

他那时心中苦闷,无人可以倾诉,便想要把这人留在身边,又怕这人取了心意散便没了踪迹,所以就一直拖延,迟迟不肯替他取出心意散。却不想秦少居然不告而别,教他简直措手不及。等到他一路寻来,取药的期限早已错过,取出已是不能,如今想来,也不免有些愧疚。当下之计,唯有寻了法子替这人避过天劫,才可以将功抵过。

他旧日里做龙的时节,五湖四海里也有些极好的朋友,只是他向来自傲得很,失落了龙珠以后,倍觉颜面无光,心中悔恨懊恼,便不肯再与亲人旧友相见,于是竟转世投胎,想把过往之事都统统摒弃。

如今为了秦少,少不得要去各处寻访一番,只是他再也不似那时年轻气盛,心中又拿定了主意,自然不是当年那样愤恨的心境,反倒看开了许多。

夜里到了要睡的时候,秦少却对着石壁暗暗地挣扎。他起初想得理所当然,眼前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妖,迳自化出本相来团做一团睡便是了,又暖和又舒服。

只是如今却又心怯了,想起当初被那赤狐嘲笑过的本相来,心里要说不自卑,那才是骗人的。也不知是为了甚么,总是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不如旁人的地方。

秦少犹豫了好一阵儿,方瑛却已经脱了外衫,自在地躺倒在了他铺好的「床」上,笑着赞他道:「你倒是挺能干的,这样一弄躺着倒也舒服。」又半坐起身来,审视了一番,才又说道,「就是铺得小了些,咱们两个睡着倒有些挤。」秦少连忙说:「不挤不挤,我化出本相来就好。」

方瑛似乎有点惊讶,看着他笑道:「我倒不曾见过你本相呢。」

秦少讪讪地说:「方公子说笑了,小的又不是甚么稀罕的妖怪,见与不见,其实也没甚么分别。」

方瑛盘腿坐在那里,托着脸看他,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同他说道:「稀罕不稀罕也得见了再说,快些化了出来教我看看!」

秦少被他这样催促,一时无法,只好掐诀默念,化出本相来。

他极少在人前显出本相来,这样破天荒的头一次,心里自是局促不安,方瑛却像是未曾见过的一般,紧紧地盯着他瞧看,彷佛觉着新奇不已。

秦少就在变化之处卧了下去,蜷做一团,打算就这么睡了,却听方瑛说:「怎么睡得那样远,来这里与我一同睡。」

秦少无可奈何,只好听他的吩咐,去方瑛身边睡。方瑛见他果然十分听话地过来了,便试探般地朝他伸出手来,秦少就在心里腹诽他,心道,这人真是胆子大,是知道我不敢咬他么?

只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的确不敢咬方瑛的,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悻悻的。

方瑛轻轻地摸了摸他,突然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嘟囔着说道:「你这样乖的狐狸,我倒是头一次见。」

秦少紧紧地蜷做一团,把脑袋藏了起来,闭着眼装睡,任他胡乱地摸着,只是装作木头一样。

起初方瑛还只是抚着他身上的毛,彷佛极新奇的一般。后来见他动也不动,便不由得起了坏心眼,胡乱地揉弄了一通,直把他浑身上下的毛都揉得乱七八糟这才罢手,笑嘻嘻地说道:「这下看着顺眼多了!」

秦少把脑袋埋在身体下面,任他摆弄,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想,这人好说也有几百岁了,哪里有些龙子的稳重贵气,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这样荒唐胡闹。

可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心里抱怨了一阵儿,便也不由自主地坠入了梦乡。

隔天清早醒来时,方瑛早已不见了踪影。秦少愣了一阵儿,猛得一醒神,慌忙窜了出去要去找寻,却被洞口外站着的人一把抓了起来,带着笑意训他说:「大清早的,你撒得甚么欢儿?」

秦少见方瑛仍在,悬起的心霎时间就落了地,却又忍不住暗暗地唾弃自己,他又不似你这样的无用,总不会有事的,你瞎急个甚么劲?

方瑛把他抱在怀里,偶尔地还摸上一摸,彷佛把他当做了家养的猫一般。秦少只觉得头顶乌云滚滚,耳边响雷阵阵,活了这样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遭,竟然不知是挣扎的好还是不挣扎的好。

方瑛倒是兴致高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昨夜想了许久,我曾有个朋友在南海紫竹林听过经的,也是他跟我算过,说我庚子年后有刑囚之难,若是躲不过,怕是要折寿。如今想来,倒也算是准的了。」秦少心里一跳,想,竟然算得这样准么,那便该寻这个人才是。

方瑛却又轻轻皱眉,说:「只是他的踪迹向来不定,极难预料的。我昨夜看了天象,也只大约地推出一二,我们就先下山去探上一探罢。」末了,又补了一句,「总之你信我便是。」

秦少心中将信将疑,却想,若是这条路也断了,我这天劫却要如何渡得?

心里惶惶不安,瞅了个空子,便自他怀中一跃而下,仍旧化出人身来,朝他鞠躬道谢道:「信得信得,我自然是最信得过方公子的。」

方瑛撇了撇嘴,看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品评道:「秦少,你还是不说话的时节招人喜欢些。」

秦少愣了一下,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般地说道:「那……我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便是。」

方瑛似乎有点惊讶,打量了他几眼,才说:「这样还差不多。你以为人人都是傻子么?真话假话分不出?」

秦少也不由得笑了,斟酌片刻,才说:「分得出是分得出,可爱不爱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瑛一挑眉,却不打断他,等他继续说。秦少见他这样,便彷佛受了怂恿的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假话虽假,说起来却远比真话好听。人人都爱听假话,就好比人生了病,大多都讳疾忌医,却不知真话难以入耳,就如良药苦口一般,都是极其可贵的。」话锋一转,却又说道,「方公子便是与人不同,偏偏不爱听人假话,是最能听得下真言的。」

方瑛听了他洋洋洒洒的这样一堆,就猜他后面必然还有别的话,便暗暗好笑,耐着性子等他,看他究竟说些甚么。

秦少小心地看他一眼,不见他怎样,便放心大胆地说:「方公子,以后遇着妖怪的变化,休要这样大胆。小人是不敢的,可若是换了别个,只怕伤着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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