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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常海域_分节阅读_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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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杨川和母亲温弦罹难的消息抵达秦戈耳边时,他正在蛋糕店里取蛋糕。那天是他的15岁生日,按照原先的约定,父母搭乘的飞机会从拉萨起飞,下午三点整回到北京。

虽然暂时联系不上父母,但秦戈知道父母的工作性质特殊,他并没有在意这个异常,只以为是寻常的因公失联。

那时候的秦戈还使用着自己的本名“杨戈”。他跑出蛋糕店的时候忘记拿走自己的生日礼物了,那只蛋糕最后如何处置,秦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下午三点整,一整条路面都被刺目的阳光铺满,所有的汽车顶部都闪闪发光,整个城市干燥炎热。

那只是八月一个极寻常、极寻常的午后。他经过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15岁少年刚刚失去了他的整个世界。

在秦戈陷入巨大的悲恸时,另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情正被摆在台面讨论。这是秦戈后来才从秦双双口中知道的。

按照哨兵向导的监护人制度,每一个哨兵向导都必须拥有一个监护人,或者是家人或者是伴侣,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监护人也可以登记为所在部门的直接上司。这是为了保证每一个哨兵和向导的行踪都有迹可循,不至于因为脱离监管而成为一颗隐形炸弹。

秦戈的父母双亡,按照惯例,他的监护权会被转移到亲属这边。但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奇特的事情:秦戈的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均不在世,他的舅舅与小姨同时表示拒绝接收秦戈。

与亲属拒绝监护同时出现的,是来自特管委三号仓的一份特殊申请:三号仓提出,由于秦戈本人的能力极为特殊,他应该由三号仓负责监管和教育,目的是让秦戈成人之后的能力得到最合适的应用。

当时还担任危机办主任的秦双双直接在会议上回绝了三号仓的要求。

特管委的三号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它更像一个专门关押重要人物的监仓。秦双双推测,三号仓虽然以“监管”为名,实际上是打算研究秦戈的能力,并将它扩大和普及。

这一次会议不欢而散。特管委的负责人指着秦双双鼻子大骂,危机办外勤组一下失去了最精锐的支队,秦双双面临的最严重处罚可能是引咎辞职;可即便如此,秦双双还是没有在秦戈的问题上让步。她言辞激烈地讥讽特管委对秦戈的亲属施加压力,以致于他们全都不敢接收一个孤儿。

让事情出现转机的是会议之后的一场私下谈话。当时还在研究海域学、尚未获得第一位海域调剂师资格的章晓也一同参加了会议,他是三号仓的重要技术人员。会后章晓悄悄找到秦双双,给她提了一个建议:为了不让秦戈落在三号仓手里,成为一个可能永远失去自由的研究样本,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由秦双双和蒋乐洋出面,直接收养秦戈。

在第二次会议上,秦双双提出了这个提议。在提议之前,她已经私底下先行接触秦戈。秦戈小时候见过秦双双几次,她总是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那次长长的谈话是秦戈第一回跟秦双双面对面坐着说话。秦双双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把他当做一个15岁的孩子,而是直接将所有的利弊剖开了告诉他。

秦戈答应了秦双双的要求,这成为秦双双最终获得秦戈监护权的最重要原因。

之后便是搬家、改名,秦戈转入了新的学校,开始尝试去交新的朋友。秦双双和蒋乐洋对他非常好,他还拥有了一个极度崇拜自己的弟弟蒋笑川,而在秦双双的保护下,他巡弋“海域”的特殊能力不断完善,最终成为了全国第五个精神调剂师。

一切都很好。就像报章杂志上的后续报道一样:某某某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平静幸福的生活。

但秦戈知道,这不是事实。

他感激秦双双,也知道蒋笑川对自己的崇拜里其实永远隐含着小心翼翼的担忧。他们一直不敢给他过生日,秦戈也没有提起过哪怕一次过生日的需求。他在家里是威严优秀的哥哥,沉稳可靠的儿子,没有任何让人担心的地方。

所有人都认可他的优秀,他竭力让自己符合所有人的期望,做他们让自己去做的事情:这是感激,也是报偿。哪怕秦双双从不要求他报答自己,但秦戈会不断提醒自己。

可秦戈心里永远存在着空洞。他常常在噩梦中见到无数燃烧的星辰从高空之中落下。它们落在山顶,燃起熊熊大火,更多时候则直接落在他的脚下,砸穿岩层,让秦戈落入深深的长渊。

他会在长渊之中听见自己的哭声。十几年过去了,在午后街道上狂奔的少年仍然没有停止自己的哭泣。太阳永远强烈,车顶永远闪动灼伤眼膜的光,除了永远拼命奔跑,他无计可施。

这也是秦戈考入危机办之后执意要进入档案室的原因。

但很遗憾,入职之后的几年里,他几乎翻遍了当年西部办事处所有呈交上来的文件资料,和鹿泉事件相关的内容更是倒背如流。在档案记录里,鹿泉事件完全是一场意外:深夜鹿泉泉眼中忽然涌出大量地下水,迅速淹没了在凹地扎营的鹰隼支队帐篷。虽然队长和副队长等人奋力抢救,但最终敌不过飞速上涨的水位,全部不幸罹难。

没有人失职,这是一次客观上无法避免的意外。也没有人需要负责任,除了必须背锅的秦双双。

秦戈曾经拿着鹿泉事件的档案问过高天月:“既然水位迅速上涨,所有人不幸罹难,为什么当时的纸质手记仍然保存完好,甚至连一点儿被水浸染的痕迹都没有?”

他指着档案里的照片。照片里是一本完好无损的笔记本,虽然只拍了封面,但封面上并没有任何水痕。

“为什么只有封面,没有内页的照片?”秦戈其实心里有千百个问题,鹿泉事件的所有记录在他眼里全都充满了漏洞。

然而高天月只是耸耸肩,摊开手:“鹿泉事件是某个绝密任务的意外,我也不清楚。”

秦戈对档案室里被严密封存的绝密架深感兴趣。但有资格打开绝密架查询资料的人极少极少,就在秦戈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高天月让他升了个莫名其妙的职,成为了精神调剂科的科长。

空洞越来越大了。他仍然害怕黑暗,黑暗会让他想起噩梦之中的长渊与哭声。他还害怕始终没有找出答案的自己,因为过于懦弱而无法给逝去的父母查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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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完,秦戈出了一身的汗。

他靠着柜子坐在地上,谢子京则蹲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这些颠来倒去的话。

“……不好意思。”秦戈捂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太烦了。”

谢子京仍旧沉默,伸手摸他的头发。秦戈忽然鼻头一酸:他熟悉这样的手势,这是谢子京摸长毛兔的姿态。

巴巴里狮蹲坐在他身边,挺直了腰,好让秦戈可以靠着自己。秦戈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它,把头埋在它浓密的金色鬃毛里。谢子京的信息素充沛地涌进他的鼻腔和每一个毛孔。它们没有挑动秦戈的欲望,只让他感觉温暖和平静。

怔忪之时,他看到谢子京忽然靠近了自己。

吻落在他的额头上。谢子京撩了撩他的头发,又在他的眉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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