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海棠花未眠[1]_分节阅读_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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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载红尘

饭馆里说笑声一片,吵嚷一团,人声盖住了雨声,也不知道外面雨停没有,白文卿和徐淮宣挨着靠墙的一张桌坐了,就着涮羊肉吃起来。

徐淮宣挑起话头,笑道:"文卿,你还记得戏院里那孩子没有?"

"哪个孩子?"

"就是总被我堂叔逮住的那个呀,"徐淮安笑,"那个小男旦,楚生,记得了?"

白文卿点头:"记得,怎么了?"

"我要和你说个笑话哩,"徐淮宣哈哈笑起来,"那孩子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堂叔不是拿了他的社徽,知道了他是锦堂社的?"

"嗯,当时你堂叔不是说要去找那锦堂社的社长?后来去了么?"

"他一直忙着戏班子的事,没空去,本来这事都快忘了,谁知道上次那孩子又来,被抓了三次?事不过三,我堂叔前几天便去找上门了。"

"那么,怎么样了?"

徐淮宣又笑又叹:"那个锦堂社的社长,真是一一藏头露尾,只叫人好笑,我堂叔客客气气去敲门,他叫一个徒弟说他人不在,结果那徒弟是个实心眼,只说道,我师傅说他人不在,如今没得说,叫你们走罢!"

白文卿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

"偏偏是不着调的师傅教出这样实心眼的徒弟,那些孩子有这样一个师傅,倒也可怜,不说要做多少年冷板凳,像那样偷着学的教法儿,挨人白眼不说,就出了名,也是恶名。"

徐淮宣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道,我们梨园行里,有的是那样不管好名恶名,只要出了名就觉得好的讨嫌人呢!"

"我究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葬送自己名声。"

"名利场上的事一一有名才有利呵!我心里倒很有些瞧不起这样人,假若那锦堂社社长当初实在是因为生活窘迫,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偷戏出名,那也还情有可原。"

"但自他出名后都过去多少年了?他从前已往唱戏得的包银不少儿,够他一辈子富余了,如今既然年数大了,又不愁吃穿,也该为老自尊,做个严师出个高徒来,梨园行后来子弟或许也有几个敬他几分呵!"

徐淮宣说着,只气道:"哪知越老越糊涂!一路上往弯道走,自己走还不算,如今又扯上徒弟们!真是……做出来的事总不叫人佩服。"

白文卿叹:"可怜那些孩子们,难道不可以再另投师门么?"

徐淮宣摇摇头:"梨园行的规矩,立了关书签了画押,未出师之前,这条命都是师傅的,打死都勿论!除非那锦堂社的社长自己肯废除关书。但,他怎么肯!"

"万一徒弟中间有成材的,做了红伶名角儿,出师以后,照例还要有几年时间,徒弟得把唱戏得的包银儿全孝敬给师傅,对于那锦堂社的社长,那是稳赚不赔的事情,他怎么肯废弃关书!"

说着,徐淮宣忧虑地叹道:"那楚生是个好苗子,就只可惜毁在陈结衣那里。"

白文卿微微有些诧异:"陈结衣是谁?"

徐淮宣:"就是那锦堂社社长的艺名。"

说罢又笑叹了一声,"算了,这种人名字,说出来也嫌污耳朵。"

白文卿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诺,你看好那孩子么?我看那孩子也蛮想走正路跟着你学,以后若是有机会,你收了他做徒弟倒好。"

徐淮宣只摇头:"一来,他师傅陈结衣一定不肯答应;二来,就他答应了,也要费几百块大洋赎那孩子出来;三来,就当我一散千金把那孩子赎出来,焉知我父亲同不同意?"

"那孩子师傅的名声不好,我堂叔看样子,倒也不是很喜欢那孩子,万一人赎出来,到家后堂叔和我父亲一说,又怎么样呢?家里人若是不同意我教,我也不愿惹他们动气的。"

"其实我倒也不怕他们生气,只是不愿我母亲为这事伤心,你不知道,我母亲她……唉,不提也罢,许多事身不由己呵!假若到时我不能教他,楚生那孩子又怎么样呢?难道再叫他回去锦堂社么,他那些个师兄师弟们不会嘲辱他么……"

白文卿看他忧虑深重的样子,轻声安慰道:"那孩子的事,再等看看罢,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徐淮宣喟叹一声:"我只是可惜这样一棵好苗子!"

又说道:"要是真能教这孩子,等他出了师,我也就改唱京剧去了,就当他是我,终究算不得负了昆曲了!"

白文卿听了,只觉悲凉,勉强说道:"好在后继有人,现在不是还有许多人愿意学昆曲么?"

"但终究是少了……"徐淮宣垂下眼睫,轻声叹息着:"文卿,文卿,我真怕有一天,不光昆曲,京剧、皮影、评弹、秦腔……所有的剧种都将趋赴没落了,或许也不光是剧种,也许……也许也有你,也有铁宁……有这世上千万万人,戏和文的覆灭一同的,真到那一日,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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