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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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符背过身去,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在他身后,刘柱与李三侧头枕在了木桩上,刘柱仍在落泪,李三却面无表情。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仍是在想,他的乡亲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呢?

不是他救了他们吗?

颈血高高扬起,喷溅在高台上,有些更是远远地落在地上,鲜红的伤口在黄土压实的地里绽开,红色渗透进去,仿佛在里面扎了根。百姓们的呼声、哽咽声渐渐沉静了下来,高呼万岁之后,他们既不觉得快意,也不再觉得感动,他们的心中突然变得空茫茫的,随即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稀薄的悲伤一点点填满了胸口。他们看着身着朝服的官员,剑戟森严的甲士,看着被人扶下台去,悲痛得不能自已的年轻王上,心里忽然觉得困惑。

但他们终究想不通自己在困惑什么,故而这困惑很快便被忘在了脑后,掩藏在柴米油盐后面。高台上的六具尸体被卷起来收走,没过多久那上面便变得空无一人。这场戏结束了,看戏的人便纷纷散开,他们回到家中、回到土地上、回到集市里,长安城的大小街道很快便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只有地上留下了一团鲜红的血,卖枣人从那上面踩过,耸起肩膀,提了提上面的扁担,高声吆喝着:

“卖枣喽!又甜又脆的大红枣!”

第25章

“景桓,身体已大好了吗?”这一日下朝之后,刘符留住王晟,拉着他的手往内朝而去。

王晟道:“多谢王上关心,臣已无碍了。”

“无碍就好。”刘符笑着叹了口气,“景桓啊,我最怕见你生病,每次你一生病,我的心就跟着提起来。”

王晟笑笑,没再说话。

他们俩走过紫宸殿,王晟正要进去,被刘符拉住,疑惑道:“王上不是要召臣在紫宸殿议事吗?”刘符拉着他绕过殿宇,从旁边穿过,笑道:“秋高气爽,宫中这么多好去处,在屋里多闷,趁着今日天气晴朗,你我边走边说。”说完,刘符指了指天,抬头却见他们说话的功夫间,云已经漫了上来,天空白茫茫一片,哪还看得见太阳。

刘符面色微露尴尬,低头看了看王晟,见他神色如常,便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景桓,我从前觉得长安宫巍峨雄壮,世间无出其右者。没想到这次去洛阳,见了洛阳宫,才知道中原繁华,当真超乎想象。你说前朝都城多在我们长安,为何洛阳的宫殿也会修建得这么壮美?”

“王上有所不知,历代都城虽多在长安,但自西周以来,但凡定都长安者,洛阳便多为陪都,洛阳宫殿历代都有修葺,故而繁华之极。”

“哦?为何?”刘符好奇道:“依我看来,长安据关中之险,有雄关虎踞、八川分流,可阻遏西北,亦可闭关以据中原,进可攻,退可守;又有八百里秦川,兼有川中膏腴之地,此堪为帝王之土。洛阳地处中原,此为四战之地,四面虽有天险,若破一处,进至城下不过一日而已,而城外却几乎无险可守,若有战乱,便是四面受敌,若据三川,便可遏制洛阳。且洛阳方圆不过百里,土地贫薄,不能自给,我看非为良地。”

“王上此言正是。只是王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晟闻言,眼中带上笑意,刘符这一席话让他颇为惊讶,他不知刘符的年纪实际已与他相仿,这时只觉他明明不喜读书,但刚过弱冠之年便有如此眼力,当真可堪圣明天赐,虽古之贤君不能及,只是还差了一点,“王上所言为夺天下,非为治天下。若天下大乱,割据关中,东图中原,可成帝业。只是天下一统之后,长安便偏居西隅,对关东千里之土鞭长莫及,难以控制。且一国之都,常以一国之膏血为给养,岂能仅赖关中之地?江东富庶,若输往长安,长安所赖之险关便为阻碍,一路耗费无数,难以支撑。此时若以洛阳为陪都,则既可辐射中原,又可分担长安损耗,若天下生乱,又可据关守关中之地,以观世事。故而西周、前汉、隋、唐虽定都长安,但均以洛阳为重,以东西二京,共治天下。”

刘符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笑道:“现在谈治天下还早着呢。我此番拿下洛阳,便可三面发兵,北可取壶关,战河北;东可攻邺,灭周发;南可下荆州,入江南,霸业可成!”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所忧者有二,景桓知晓吗?”

“王上所忧者……”王晟不假思索道:“其一,王上方才已言明,恐四战之地四面受敌;其二,臣以为,当是所拥甲兵不足以战天下,有四战之心,无四战之力。”

刘符激动地握紧了王晟的手,感慨道:“除景桓外,无人能如此深知我意!此次攻破魏国,我虽收魏军二十万人,足以扩充兵马,但却实在不敢轻动,恐其尚有二心,不敢使之出洛阳、驻守各地,故而洛阳外围空虚,若有敌此时来攻,恐不能保。景儿虽然有报,说洛阳暂无异动,但我心里总也不能踏实。前几日我与前将军书信往来,他说可以将我留在洛阳的五万人混编入二十万魏军中,使之驻守各地。只是这样一来,五人之中仅一人为我雍人,若魏军生变,这五万人无能为力,反而还要白白折损,故而我沉吟多日不能决。景桓试为我解之。”

王晟神情肃穆,沉吟片刻后才慢慢道:“魏军一事确实事关重大。人皆留恋故土,若是征召魏人入长安,军士必生怨,恐非上策。故而魏军新降,还是暂且不要动为好。”

刘符一边拉着王晟继续向前走,一边点点头,“正是。”

王晟又沉默良久,才继续道:“王上,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魏国从何武之父建立至今,尚不足十年,此前一直战乱不休,未有统一,洛阳几经易手,如今为我所得,人心未必思魏。”

刘符仰起头,看着天上彤云密布,摇头喃喃道:“这样想太简单了。”

“是。”王晟被打断,又继续道,“此为易处,还有一难,若有人有复辟之图,兵士未必不会响应。”

刘符暗道自己瞎插话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无奈地点点头,“我所担忧的正是有人想要恢复旧国。”

王晟又接着道:“若要未雨绸缪,当从两方面下手:一为兵,一为将。王上善待何武,为圣明之举,只是务必要仔细防备,避免其与旧部联络。几年之后,魏国人心稳定,必须速除何武,并其子嗣,以绝后患。”

“哈!”刘符闻言冷笑,“我对何武恨之入骨,早有杀他之意,不消景桓言此,事成之后我也必杀此人。”

王晟一愣,打量了刘符一眼。他原以为若凭刘符的性子,要劝他杀何武,恐怕要费一番口舌,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何武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必欲杀之而后快。刘符这时也自知失言,懒得出言补救,于是对着王晟眨了两下眼睛,看起来颇为无辜。王晟果然不再追问,眼里又泛起淡淡的笑意,随即错开视线,目视前方又道:“王上曾言要考核魏国官吏,再定升贬,臣以为可利用此事,迁调众将军,改其部众,令将不识兵,无以举事,便无有左右屯卫之事。”

“好!过些日子我就提拔几个将领到长安来,再从长安派些人过去,让兵士们和将军重新熟悉。”

王晟继续道:“至于魏兵,臣以为二十万之数当有所夸大。魏国与赵征战,损失颇巨,且以魏国人口,不过十年之间,难有二十万精兵,其中必有老弱,当核查年龄,有所裁剪。以臣估算,所余精壮应当有十万众。王上可在其中选拔精锐两万,中试则免去其家赋税,由是人必争先。数年之内,王上若要在魏地征兵,不应按户强征,而应以减税、加爵鼓励从军,使魏民明我德政,如此数年之后,魏地之政,方可与关中等同。”

刘符闻言大喜:“景桓今日一席话,解我数日之忧!”上一世,魏国是他凭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攻入洛阳之后魏军所剩无几,故而反倒不像现在这样头疼。至于何武,他从前就是对他太过信任,以为只要自己待他够好,他便会从此忠心耿耿地对自己,为示诚意,不仅对他不设防,还让他在自己手下任高官。王晟也劝过他,但他怕杀了何武后天下没人再愿意归顺于他,故而没有采纳。而何武前几年也确实安分,对他颇为忠心,他一直以为何武是真心效忠,到最后才发现人家是卧薪尝胆,就等着时机好伺机而动。

也是天不绝他刘符,何武又落在了他手里,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景桓,看!太液池。”刘符忽然停住脚步,指向前面,神色间颇有炫耀,“怎么样,我没有带你白白走这么远吧?”

“王上忘了,王上攻下长安后,臣与王上一同入的这长安宫,当时便见过太液池了。”王晟淡淡道。

刘符微微张开嘴,一时无话。这事对他来说已经过了太多年,这种细节,他是真的忘了。但是这种事王晟自己知道就好,也没必要说出来吧!直臣也不是这么个直法。刘符心道刚才王晟还颇为知趣地给自己解围,现在怎么这么不通情理了,还有上次那些锦鲤也是,他问起时,王晟随便扯个谎便能糊弄过去,何必非要告诉他实情,让他知道了那些蠢鱼居然是被自己撑死的。他嘀咕了一阵,只当王晟性子太直,却不知王晟是在故意引他炸毛。刘符哼哼两声,松开王晟的手,自己向前走去,走到池边负手站好,过了一会儿,面色如常道:“我每次到太液池来,都在感慨,前朝的皇帝真的敢想,也真的会享受,能在地里挖出这么大的一个池子,还能在宫中用山石堆出假山,看着和真的一样。不过各朝修建皇家林苑,极尽奢豪,传承至今,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我,哈!这长安宫中不知住过多少帝王天子,今日为我所有,日后仍不知会落入谁手……哎,景桓!我曾在书中读过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也不记得是谁写的,今日看来,果真天数茫茫,人事难料,百年之数,何其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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