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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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符眨了眨眼睛,对他这句话有些迷惑。

“臣万死”的意思,是王晟当真也喜欢自己,让他难以出口,还是他根本并无此意,全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景桓,你先起来。”

王晟顺从地直起身来,但两膝仍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始终不愿与刘符对视。刘符将手放在衣摆上擦了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景桓,那时我和你说的话,不是我病昏了头说的胡话,我当真……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你怎么看?”

他脑子里早就空白一片,干净的像是刚下过大雪的草地,连野兔的脚印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正从自己口中冒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话,但王晟一声不出,他怕静下来,于是就只有不停地说着,“我那时以为自己要死了,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让你知道了,所以就……当时你什么反应都没有,那现在呢,现在你就没有什么……”他顿了一顿,“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刘符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王晟的沉默让他有些难过,他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就随便……随便说点什么吧。”

王晟见不得他如此,无论再如何回避,这时也只得开口了。“王上为雍主,臣为雍相,”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刘符,声音不知从何时起沙哑起来,“身处高位,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常恐己身不正、所虑不全,得罪于天下,遗祸于后世。王上必能成一代雄主,如何能行此惊世骇俗之事,自污英名、为人所笑?”

坐上他这个位置,两情相悦远比他自己一厢情愿更让他摧心剖肝。他倒宁愿看着刘符夜宿胡姬裙下,通宵达旦地胡闹,第二日他再盯着刘符脖颈上的凌乱痕迹,若无其事地劝谏于他。他宁愿自己站在深渊里,仰头远远地看他一辈子,也不想刘符同他一样,也跌落其中,沾上一身洗不去的脏污,为人所耻笑。

为此,他可以到死都不吐出一个字来,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可现在是怎么了?

现在是怎么了?

王晟两手撑在地上,手指微微蜷了起来,“王上那日所言,臣可全作不闻,愿王上——”

“我说我喜欢你,”刘符大声打断道:“景桓,那日你不闻,难道今天也还是没听见吗?”

王晟喉结滚了滚,好半天才无力地道:“臣方才所言,愿王上三思。”

刘符将前摆紧紧攥在手中,“我已三思过了!景桓,苟能肇基皇业,混一四海,与民太平,便是立功名于万世,似此这般小事,又何足道?何况大丈夫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当翩然翱翔,何人可制?意之所图,动无违事;心之所虑,何向不济!我既为一国之主,万人之上,又为何要束手束脚,为俗情所牵绊?”

王晟闭了闭眼睛,不在此处与他纠缠,转而道:“王上富于春秋,志在四海;臣已近不惑,老病缠身。”他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再抬头时神色却平静得很,“臣与王上迥隔霄壤,如何能相合?”

刘符的目光死死攫住王晟两眼,让他无法低下头去,只见刘符闻言哂笑一声,对他此言颇为不屑,再次驳道:“景桓无须敷衍于我。卿为长风,我为鹏鸟,相举而起,方上九霄。鹏失风则死,风失鹏则空,此若不合,天下何为相合者?”

王晟自来有雄辩之才,这时当然可以说,此为君臣之合,非臣所言之合。但他听闻刘符此语,竟一时心颤得说不出话来。他默然片刻,终于剖出肺腑,沉声道:“臣毕生之志,乃是为王者师,助王上开一方天地,泽布中国之民。若是……若是当真行如此之事,臣有何面目见哲人先贤于地下,又将王上置于何地?”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几乎是恳求般对刘符道:“臣鄙陋之人,过蒙拔擢,忝受大任,岂敢顾惜羽翼、自矜名节?顾王上志恢宇宙、才堪命世,当荡涤天下、克成洪烈,效尧、舜之功,追汤、武之业……若如此,臣虽百死而无憾。何期自沈沮洳之所,而屈身驽劣之间,使丕德见损,休名得污,绝天下英雄之望。万民之谤,四海横流;史家之笔,千载犹见!王上虽受天明命,对此岂能不顾?君辱而臣死,臣实不忍王上为此也!”

言罢,他俯下身去,额头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久久没再抬起。

刘符看着他,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他知道这才是王晟的真心话,可笑他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为了争自己的道理,可如这般事情,又岂有道理可言?刘符一把甩开握得汗津津的前摆,向王晟逼近一步,那双黑色的靴子正停在王晟低垂的额头之前,他激动道:“去他娘的万民!去他娘的史家!他们怎么说、怎么写,我根本一丁点都不在乎,也不要你来替我在乎!景桓,就一句话——”

他捉住王晟的手腕,强迫他直起身来看着自己,两眼如出鞘的剑一般,紧紧地逼视着王晟的眼睛,“你喜欢不喜欢我?”

王晟被握住的那只手无力地向下垂着,他不做声,抬眼怔怔地看着刘符。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坚定、冷静、严厉、温和,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只有一层淡薄的雾气蒙在上面,透出几分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迷惑和软弱。

刘符几乎要心软了,他松开王晟的手,缓缓站直身子。他知道论口才,十个他绑在一块也不是王晟的对手,于文,他说服不了王晟;于武……他当然也不可能行如此之事。

满腔热血退去,这时候刘符才终于意识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王晟把答案在口里嚼碎了,再拿到他面前。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王晟若是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他又能怎么办呢?

刘符眼圈红了,他用最后的自尊,朝着王晟伸出了一只手,“景桓,你要是答应我,就拉住我的手站起来。要是不答应,你就……”他哽了一下,怕被王晟注意到,急急地接上,故作镇定道:“你就等我走后,自己站起来吧……别在地上跪太久,地上凉,小心一会儿又腹痛。”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露出难过来,说完,便紧紧抿起了嘴,再不出声。他没说要在这里等多久,只是固执地举着那只手,脊背绷得如同张满的弓弦,似乎再加一把劲就要折断。

他口中似乎王晟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一张脸也绷得铁石一般,王晟看着他,心脏却像是割开了一条口子,每跳一下,就沥出一大滩血。

他从未想过这一天,刘符问自己,问自己喜不喜欢他。

王晟看着他,眼中如有波涛涌动。刘符看着他的神情,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灯火在案上静静地烧着,金黄色的火苗如同剪纸一般,一下也不曾跳动。巡夜兵士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从军帐这头整齐地传到那头,随后又渐渐远去了。“哈——”守在帐外的军士偷偷打了个哈欠。“哗啦——”远处军营里的一个士兵翻了个身,被子的一角落在了地上。

忽然,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帐中浓稠的影子沉默地晃了晃,随后便又静止不动。

刘符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久到他那擂鼓般的心跳已经一点点地缓了下去,在这漫无边际的沉默中,他终于见到王晟的眼神渐渐变了。好像清浊渐分,轻的升起,结成一网薄薄的雾,重的沉到眼底,映出坚定的黑色——他终于下了决断。

刘符屏住呼吸,连手指尖都绷紧了,死死地盯着王晟。

地面上的一道影子动了动,是王晟拉住了刘符的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他身前的刘符,抬头看向他时,一双眸子也跟着扬起来,在青黑的瞳仁下面露出大片的眼白。他不出声,只沉默地拉着这只手凑近自己,然后低下头,轻轻亲了亲他的指尖。

刘符只觉手指一凉,随即脑中轰的一声。轰鸣声过后,他仍懵着,呆愣愣地站在原处,什么反应都没有。

王晟却自己站了起来。他没松开刘符的手,仍是紧紧地握在手里,好像一旦握住了就再也不放开一样。他久久地看着刘符的眼睛,随后轻声唤道:

“蛮儿。”

这声音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却又分明温柔缱绻,刘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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