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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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带着王晟原路返回,重新放在床上,仔细地盖好被子。赵多将晾温的药送了上来,刘符坐在床边,接过来端在自己手里,“景桓,我喂你喝吧。”

王晟知道自己端不住药碗,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道:“有劳王上了。”

他因为发热,一贯苍白的两颊添上了些血色,眼睛中结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看得刘符心里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抓过一样。他捧着药,却不着急喂给他,凑近他问:“我先喝,然后拿嘴喂给你怎么样?”

王晟这时候说话总是慢半拍,刘符等了一阵,才见他无奈地摇摇头,缓缓道:“王上,不要胡闹。”

他这话出口,就好比捏着根芦苇当剑用,软趴趴地架在别人脖子上,刘符自然完全不以为意。只是他舀了一勺,刚凑近自己,闻到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苦味,就一瞬间放弃了和王晟同甘共苦的想法,把勺子直接放进了王晟嘴里。

王晟倒是不嫌苦,刘符喂一勺,他就喝一勺,喝到大半碗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按住刘符的手,“臣喝不下了。”

刘符有些纠结,他觉着药不喝完不行,但看王晟又实在难受得厉害,就又问了一句:“真不喝了?”

王晟一手掩在腹上,犹豫了片刻,又张开嘴,“还是喝完吧。”

剩下的小半碗喂了很久,刘符怕他再吐药,将他扶起来顺了一阵背,才又放了回去。见刘符又要起身,王晟轻轻按住他的手,“王上,歇歇吧,臣没事了。”

刘符于是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一起倚靠着床头半躺着,过了一会儿问:“景桓,你肚子疼吗?”

王晟点点头。刘符动了动,忽然坐直起来,小声道:“那我……给你揉揉吧?”

王晟偏过头看着他,一直看了半晌,才垂下眼睑,慢吞吞地把手拿开,“有劳王上了。”

刘符也不知道他都和王晟做了那样的事,摸摸肚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说完这话,莫名地还是觉得脸上发热。他把手盖上去,贴在王晟腹脐上,问他,“是这里疼吗?”

王晟两只黑漆漆的瞳仁安安静静地朝着他,喉咙里“嗯”了一声。刘符点点头,两手用力搓了搓,才又盖在那上面,打着圈轻轻揉了起来。他揉了一阵,突然嘟囔道:“景桓,你肚子太凉了。”

王晟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刘符把手伸进衣服里,又摸了摸自己的,“嗯……我肚子就是热乎的,你看,要不然你怎么总是疼呢。我以前给你的小手炉你用了么,没事抱着暖和暖和。”

见王晟又失笑,刘符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王晟慢吞吞地回答了前面那个问题,“多谢王上,臣用过了。”他又补充道:“很暖和。”

“和我手哪个暖和?”

王晟不答,刘符等了一阵,笑道:“景桓,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这么傻呢,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吧?”

“臣睡一觉,明日就好了。”王晟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没听出来,居然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就在刘符以为他真烧傻了的时候,又听他缓缓道:“劳烦王上明日一早命人知会丞相署一声,让他们把公务送到这儿来,臣明日恐怕回不去。”

“我养着丞相署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刘符不满道:“让你底下那个谁……薛举!对,让薛举先担两天。”

王晟皱眉,坚持道:“现在正值秋忙,各衙多事,臣不看着,恐怕出什么乱子。”

刘符揉着,手上多用了一分力气按下去,见王晟果然眉头一拧,只得又卸了劲力,“你看,还这样呢,能看什么?李太医要被你气死了。”

王晟笑笑,不说话了。他和刘符都是正事面前绝不含糊的人,他知道到了明天早上,刘符还是会不情不愿地派人去取的。

“对了景桓,我好奇很久了。”刘符忽然问:“怎么每次太医给你诊治,只要一解开衣服,你就发火赶人?那毕竟是医者,又不是旁人,讳疾忌医么?”

王晟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渐渐地有些远了。见状,刘符问:“多少年前的事了吗?”

王晟点点头,不欲多言。刘符却被勾起了好奇,在床上盘腿坐了起来,“来景桓,说说你以前的事儿啊!你看我都揉这么半天了,没别的要求,就这一个,快和我讲讲。”

“王上当真要听这个?”

“当真!”刘符推了推他,“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王晟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真讲了起来,“王上不知,臣年幼时身体原本也康健,很少生病……”

他自幼家贫,原本家里有块田地,倒不至于饿死,后来遭了灾,赶上大旱,当时已值叔季之世,天道陵迟,朝廷风雨飘摇,自身难保,哪能顾及到百姓的死活。没了朝廷的保护,像他们这样守着几块薄田讨生活的普通百姓,脆弱得就如同一层窗户纸,平日里交满了十数样赋税后尚能勉强过活,可一遇到天灾,就像被一个指头戳破了似的,再也回不去了。粮食收不上来,官府的赋税却照收,到头来只有将土地贱卖给富户才是唯一的活路。可没了土地,只能眼看着手里的钱花光。于是他们一家成了乞丐,一连三年的大旱让一整个州的农户都成了流民,大家都朝着天上高高地伸着手,却哪能指望着从官府和富户的口袋里掉出钱来。原本他家虽然穷,却也有一块土地,能居有定所,现在却只能随着乞讨的人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大批的流民就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都变成光秃秃一片,什么都不剩下,可每天都还是有无数的人死去。死的人多了,瘟疫便开始横行,饿死的、病死的、争食被打死的……四处尸首横陈,在这天下大乱之前,人总是有数不清的死法。他们一家自然不会幸免,先是他母亲病死了,然后他的父亲也活活饿死,十四岁的王晟吃过树皮、草根、泥巴,甚至连蚂蚁都不放过,总算皮包骨头地活下来了。

他拖着步子,跟着别人,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脚掌踩在沙砾上,划出了血,却一点都不觉着疼。他想起从前在学堂外面偷听到的一首诗: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他想,他就是这样的一枚露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干枯,就像那么多永远死去的人一样。

后来他还是找到了活路,一家大户的仆从害了瘟疫死了,他被带进了府,将那种朝不保夕的惶恐隔绝在了高墙之外。那是当时的他所能幻想出的最幸福的生活了,外面风雨飘摇,却与他无关,他正躲在厚厚的墙里,每天只要割草、喂马、清理马厩,做那些琐碎的杂活,甚至有时候还能借来一本书,在小主人学厅的窗外偷听一阵。

他听到教书先生说,土地都被兼并到了一小部分人的手里,天下且要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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