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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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刘符来了!”

刘符一身素服,到了刘豪府上,又脱去上衣,露出脊背来,手里执着一根荆条,见了吴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刘景在他身后,虽未脱去上衣,却也随他一起跪下。右将军府的下人见王上跪在了地上,自然不敢站着,忙也纷纷跪下了,一时之间,整个院中跪成一片。

整座右将军府一片白色,吴氏穿着丧服,整张脸上只有眼睛是红彤彤的,见状惊道:“蛮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刘符向前膝行几步,扑到吴氏脚下,两手举起荆条托在头顶,“婶婶,叔父殉国,咎由刘符一人,刘符今日任你处置!”

吴氏从刘符手中接过荆条,然后猛地掷在地上,怒斥道:“你叔父舍身而死,岂是为了让你一个堂堂男儿作今日之态的?快起来!”

刘符跪在地上,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吴氏见状更气,两道细眉竖起来,厉声喝道:“你给我起来!”

刘符被她吼得一个哆嗦,忙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刘景更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小刘符带着他到叔叔家玩的时候,婶婶每次都被刘符哄得合不拢嘴、找不着北,他都不知道婶婶还有这样一面,一时间仍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吴氏的目光扫过他,刘景后背的汗毛猛地一竖,他下意识地乖乖站了起来。

“把上衣穿上。”吴氏又道。

刘符乖乖照做,三两下就穿好衣服,然后衣冠整齐地垂首站在一旁。吴氏带着他们哥俩去里屋坐下,看了刘符一阵,忽然开口道:“蛮小子,你和婶婶说实话,你叔父究竟是因何而死的?”

刘符看着案上的白水,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叔父是因我一人而死。”

见吴氏看着自己,刘符又道:“婶婶也知道,这几年我大雍一直在攻打赵国,但赵地实在险峻,赵人又悍勇,朝廷怕拖得久了,所以不断朝北面增兵,想要速战速决。为了北面战场,我从襄阳抽走了三万人马,只给叔父剩了两万。”

吴氏点点头,“这个你叔父也同我讲了。”

“去年我打赵国的时候,襄阳就被围了,那时候襄阳粮草、箭矢都很充足,我就没有当一回事儿,想着南梁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回去了。可没想到我陷在北面回不去,南梁不仅没退兵,反而还在襄阳增兵,后来襄阳城的情况就急转直下。全怪我一心想吃掉赵国,襄阳告急也没有退兵,还让叔父再坚守两月,才有了现在之事……”

吴氏又问:“那他们说,那时候丞相拒不发援兵,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日子前来吊唁的人多,几乎踏破了门槛,不断有人找她议论此事。她听说了王晟因为此事被贬往外地,被削去了相位,但称呼一时还改不过来,仍是下意识地称他为丞相。

刘符摇摇头,“全国近二十万人都在我手里,长安只有三万守军,要防备突厥,和梁军突袭。我不派一兵一卒,反而让王景桓发国都守卫去救,他不发兵也在情理之中,此事怪不得他。”

刘景看了刘符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他这个王兄说来也奇怪,王晟走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劝,他说什么都不去送,可现在王晟走了,他怕有心人从婶婶这里做王晟的文章,就又把襄阳陷落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把王晟摘得干干净净。

刘符艰涩道:“叔父之死,是怪我太贪心、太大意了……”

吴氏偏过头去,捂住嘴哽咽了两声,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刘符两手攥成拳头,“侄儿身为雍王,无法以身谢罪,所以……所以带来荆条,婶婶若是心里有气、心里怨我、恨我,随便怎么打,刘符绝不吭一声,只有一条,不能打死了,侄儿毕竟……”

吴氏忍不住哭出声来,捶了刘符肩膀一下,抬手捂住他的嘴,哽咽道:“蛮小子,你说这话,是在拿刀扎婶婶的心啊!”

“我觉得丞相应当发兵,他若发兵,定能救下我爹。”

一个声音突然冷不丁响起,刘符扭头看去,见到一个矮个子少年,正是刘征。刘符皱眉斥道:“小孩子插什么话,你懂兵法么?”

刘征走上前来,坐到刘符旁边,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教过我兵法,我当然懂了。”

刘景摇摇头,“梁军有八万人,即便消耗巨大,到最后也还剩下五万余人,长安城只有三万兵卒,如何能救?”

刘征十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必须人数多于对方才能打赢吗?”

刘景被他噎住,一时间无话可说,颇为无奈地看向刘符。刘符问:“那你说,如何去救?”

“梁军得知我们去救,必定想要围城打援,这样一来,就会放松对襄阳的围困,分兵去埋伏于道路。丞相只需也分兵两路,一路诱敌,一路直插襄阳,围困襄阳的梁军必定措手不及,这时再与襄阳守军内外夹攻,定可大破梁军。虽不能全歼,也可以冲进城中,与城内守军会合。若是有上万人在城内坚守,怎么可能坚持不到你回师救援呢?”

破此死局之法,竟出自一小子之口。刘符闻言一愣,下意识道:“好小子!”

随即他意识到不对,又看向吴氏,吴氏摇摇头,“蛮小子,你也不必如此。婶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从送你叔父上战场的那时候起,早就想过有今天了,我们俩活的岁数,加一块都有百岁了,哪还有什么活不够的呢?要不是突然地动,震坏了襄阳的城墙,也不是现在这样,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婶婶不怪你,也不怪旁人,你叔父是为国尽忠而死,是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婶婶也不怕和你说,你叔父活着的时候,总说大男人不能死在床榻上,要死也要死在敌人堆里。现在他当真……当真这般死了,婶婶替他高兴……替他高兴啊!”

吴氏嘴上说着高兴,却渐渐泣不成声。刘符泪落如雨,重又跪下,伏在她膝头,抱着她的腰仰脸哭道:“叔父待我的好,刘符片刻都不敢忘!我打小就爱舞刀弄枪,家母严令不许,全赖叔父启蒙。我对生父几无印象,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从小就盼着我父是同叔父一般威风凛凛的英伟男儿,他若对我拧眉训斥,我便诚惶诚恐;他若是笑着摸摸我的头,称赞于我,我便暗暗欣喜。十二岁那年,我从树上跌下来,摔折了腿,是刘易之找来叔父一路背负我回家,我伏在他身上,眼泪不停往下流,到家时将他后背上的衣服都哭湿了。那时叔父与婶婶以为我是疼得直哭鼻子,心疼我又忍不住笑我,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要是叔父是我的亲生父亲该有多好,他的后背那么宽、又那么结实,我趴在那上面,就什么都不怕了。后来我长大一些,这心思便淡了,对叔父的感情却从没变过。我九岁没了爹,十五岁又没了娘,叔父与婶婶怜我兄弟孤苦,多有爱护,从未让我们在族中受一丁点委屈,若无婶婶一家,岂有今日之刘符!叔父一向对我兄弟二人视如己出,我二人也对婶婶视若亲母,叔父虽殉国,我二人尚在,婶婶有什么委屈,以后都和我们俩说。”

吴氏被他说得泪下,抱着他的脑袋,一只手在他后脑勺上摸了摸,含泪道:“好蛮儿……”刘景闻言也哽咽了,同样跪下来,“婶婶,我哥说的对,刘景以后也一样孝顺婶婶。”吴氏点点头,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刘征在一旁看着他们哭成一团,只动了动腿,换了一个坐姿。

从右将军府出来,刘景道:“刘征养在叔父家里,已经五年了吧,我看他怎么没一点伤心之色?”

刘符叹了口气,“这小子是个鬼才,就为了打仗才生出来的,等将来上了战场,恐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他就像是一把磨快了的刀,让会用刀的人拿在手里,无往而不利;但要是换一个驾驭不了的人,用他就是在自杀。”

刘景想了想,“哥,你是在自夸吗?”

刘符撇嘴,“我还没来得及呢。”

刘景笑笑,看了看他脸色,“一会儿出去散散心吧,我掏钱请客。”

“哦?那真稀奇。”刘符摇摇头,“改天的吧,今天要见几个大臣,你也跟着一起。”

刘符与刘景赶回宫中时,大臣们已经在等着了。刘符走到正首坐好,“让诸位爱卿久等了,不知诸位此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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