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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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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她踮起脚,轻轻抚上他脸上的淤青,语调又低又软:“是我连累了你!”

沈遇竹不着痕迹地拿开她的手,指着自己脸上的瘀痕笑道:“这是情趣,等你成了亲就懂了。”

少女忍俊不禁,羽睫一眨,眼底却涌起了晶莹泪花。

“阿竹,”她哽咽着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奴隶,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可你从来不肯说。现在我就要走啦——”

“没关系,”沈遇竹温柔而笃定地说,“等你归宁的那一日,我一件件讲给你听。”

送雒宁回了房,沈遇竹回到宅院后方阴暗逼仄的耳房,在橱柜里找出小半块混着砂砾的粗劣墨锭,和挂在门后的、用猪鬃毛扎成的毛笔,摊开一张揉皱了的残破书页,开始斟酌将要送给雒宁的“药方”。

他写得很慢,不时抬起头来,望着天际变幻的云霭走神。经过的仆役们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拿着笔的奴隶比六只脚的牝马还叫人啧啧称奇。有人忍不住凑上前来:“阿竹,你在做什么呀?”

沈遇竹朝对方露出一个温厚的笑,问道:“主人出发了吗?”

仆役嬉笑道:“早上你是不是又被主人训斥了?听人说,主子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一回来就要你自己过去领罚呢!”

有人凑近他面前:“要不,你就趁主人出征时候,赶紧——”他望望四周,压低声音道:“逃了得了!否则等主人回来啊,可有你好受的!”

沈遇竹“唔”地应了一声,大睁着一双含着笑意的漆黑眸子,驯良得像是一头浑然不知将要被屠宰的羔羊。

仆役“啧”了一声,围坐在他旁边,悻悻道:“痴痴傻傻的,和你说了也是白搭!”他们怜悯又艳羡地打量着沈遇竹。他挽着脏污的双袖,同制的粗劣葛衣在他身上愈发短小得捉襟见肘,裸露出大片线条优美、带着光泽的肌肉。

“阿竹,你吃的什么,长得恁般高大?”

沈遇竹本本分分地笑:“有菽豆,糠壳,麸皮,葵叶……”

“啐,我不信!我们不都是这么吃的?谁像你长得这么好?”有人想伸手摸一摸他红润的脸颊,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讪讪地缩回了手:“脸和猪肺一个色儿!”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撩起上衣展示嶙峋深陷的肋骨,还有人指给他看自己坏疽残缺的足趾。他们大多数不超过三十岁,已有一半的人落了臼齿,脱了发,面庞上被风霜割裂出一道道深如沟壑的皱纹。而沈遇竹厕立其中,清眸皓齿,丰容盛鬋,何曾有一丝因苦役而萎靡损毁的模样?

“阿竹一定是偷偷把君侯的马给宰来吃了!”有人起哄道。

沈遇竹含笑不语。又有人叹气道:“你懂什么!便是阿竹这样痴痴傻傻、无忧无虑,才越能长命百岁呢!”

所有人都意识到阿竹和他们是不同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他,喜欢他那几近于高雅的温吞,喜欢他那从不知愠怒的脸,如同最愚钝的牲畜一样任劳任怨、迟缓麻木——甚至更胜,封闭了自己的心灵和知觉,以换取一种足以抵御外界一切苦难和摧残的力量。

第6章雒易出征

箭矢如雨的战场之上,雒易勒马仰望敌军纛旗,碧眸里映着城墙上胭脂色的血光。

身后雒氏府兵列队俨然,衣甲鲜明,静默如渊。千百双眼睛紧盯着阵前沉静不语的君侯,只待一声令下,惟其马首是瞻。

“禀君侯!”传令官跪在雒易的马前,满面污血,形容狼狈,道:“主帅已然催了三次,命令雒氏进军攻城——”

“*他娘的桓果老匹夫!”身侧的副官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自己躲在阵后冒领军功,叫我们雒氏去冲锋送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叫他做梦!”

雒易容色深沉,问道:“郑氏的军队呢?”

传令官的表情变得十分窘迫:“郑氏统领不幸负了伤,正忙着传唤医工为其诊治,无法及时赶到……”

副官奇道:“郑宿老儿终日龟缩在他那辆镶金嵌玉的宝车里,根本就没进入过战圈,又是从哪儿受的伤?”

传令官吞吞吐吐道:“听说是……是因为行军颠簸,陪侍的美姬为郑大人削果皮时,不小心碰着了他的手……”

“他娘的!”副官一声啼笑皆非的詈骂,转向雒易,难掩焦躁神色:“君侯!郑氏是指望不上了,桓果仗着主帅的名号,三番四次强令雒氏攻城,咱们该怎么办?”

“眼下敌军气焰正盛,远非攻城的时机”雒易洞若观火,冷峭道,“桓果素来忌惮雒氏强兵悍将,这是存心叫我们劳而无功、徒增死伤。”

晋国诸卿之中,论起势力最大、领土最广,非承胤公族血统的桓氏莫属。桓氏家主桓果为人骄纵,常常仗着自己的公族身份巧取豪夺其他卿士的领土,诸卿敢怒不敢言。这几年原本地处偏僻的雒氏后来居上,隐隐有与桓氏相牴牾之势,叫桓果大为不满,在朝堂之上多番刁难。如今在战场上有这样一个仗势凌人的机会,他如何会轻放?

“放心,”雒易的语调转而铿锵有力,“雒氏将士个个都是百炼成钢的精英,我绝不会为了桓庄之族的私心,牺牲我雒氏一兵一卒!”

家主有此担当,将领们自然稍感宽心。唯一不能平者,不禁想到桓氏家主对雒氏忌恨已久,若雒易执意不予听令,恐怕桓果不肯善了。

果然,不多时阵后一阵沙尘弥漫,是桓果率亲卫横冲直闯过来。他冲到阵前,急勒马头,怒气汹汹地叱问道:“为何不遵令?”

雒易心平气和地应道:“攻城之道,无非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十二策;破城冲阵,亦有战俘奴隶可充任前锋。不知为何下令非雒氏军士以身肉搏不可?军令莫名,唯恐是来回传达之间有所错漏,还请主帅另行示下。”

这话仍留有余地。然而桓果却认为雒易是在质疑自己不娴军务,当即横眉瞪眼,质问道:“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军令如山,容得下你这般推搪!”

“自然您是主帅。”雒易不卑不亢,冷冷回敬道:“破城而入这等首功,还要请主帅先领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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