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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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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出意料之外,晚上的战前会议还未熬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了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攻讦和论辩。乘栎挟了一支旧灯台,举止极夸张地指划着战事地图:“五国联军自远道而来,久攻棘丘不下,锐气已老、军力已疲,此刻正是我军主动攻击的最好时机!所谓兵贵神速,一鼓作气,趁敌军尚未应对之时大举进发,必然可以乱其阵脚——”

“莽夫之勇!”东门琅“嗤”的一声冷笑:“联军首战告捷,五日克干乘城,十日克历下、昌陵五城,短短二月余,铁蹄攻陷我国百里疆土,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反观我军整编还未妥当,贸贸然直撄其锋,才是自掘坟墓!”

乘栎懒散地掏掏耳朵,道:“东门将军,论职级,我是上军将,你是上军佐;论勇力,今日一战,你可是我手下败将。我要是你,一定闭紧嘴巴乖乖喝茶,何苦急着跳出来暴露自己的无知呢?”

东门琅面色铁青:“你还有面目提下午的比试?只晓得行鬼域伎俩的卑鄙无耻之徒——”

乘栎一掀眼皮,噙着做作的神气笑道:“所谓‘兵不厌诈’……”

一言不合,眼看又要剑拔弩张,姚懿蛾眉紧蹙,打断道:“各位,联军兵临城下,正是十万火急之时,逞口舌之争何益?不如集思广益,择优者从之。”她转向一旁的雒易,目光灼灼,道:“雒将军,你的意见是?”

旁侧的雒易转过头来,正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目光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的鸱鸮,急欲将一只潜伏在暗穴深处的鬼祟毒蛇钳到光天化日之下。雒易熟视无睹,含着谦恭庸懦的笑容,辞谢道:“雒某以刑余之身、识见鄙陋,怎敢哓哓置喙于众虎将之前?虽然如此,今日和冯大人巡视军营,对我军的状况略有所闻……”

他娓娓而谈,剖析当前的粮草辎重难以为继的困境,若继续守城久战,风险过大,引得乘栎得意洋洋地抚掌附和;接着剖析四军虽然勇力绝伦,然而仓促成军,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彼此配合协调,又正中姚懿的忧虑之处,引得她蹙眉沉思;又分析五国联军除却燕国和齐国有切身利益之争与世代对峙之仇,其余四军均为远道而来的客军,彼此之间未必是铁板一块,若能谋定后动、分而击之,显然胜率更大,听得东门琅频频点头,主张使离间计探明敌情为先——雒易圆滑地周旋在各执己见的将领之中,抛出一个话头,引得对方慷慨激昂壮烈陈词;待到对峙者站出台面予以驳斥后,又不动声色地调转立场附和另一个观点,适时插入言之有物、言辞恳切的分析,让人心有戚戚焉。他撩动战火,怂恿着各方激烈争吵,不表露出一点态度,又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待到诸将争论得沸沸扬扬、浑然忘我之时,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席了。

迈出喧嚣的主帐,夜空明朗,灿星高悬,迎面送来阵阵凉风。雒易扬手摒退随扈,循着记忆慢慢往辎重营行进。

四野阒无人声,只有值夜伍卒远远传来空廖的击柝声响。岩壁一隅,便是白日所见的简陋马厩及营房。四周充斥着叶声如涛,蝉蛩鼓噪,然而雒易所能听到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庭院当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汲水沐浴。他不自觉停驻下来,凝望着前方青年赤裸的背影:发髻散落的黑发被水沾湿,湿漉漉地贴着修长的后颈,晶莹的水滴顺着背肌的轮廓,滑过凹陷的脊柱、窄瘦的腰身、颀长结实的双腿,纷纷往下坠落;在洗炼的月华之下,那熟稔的身体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泽,勾荡起往日无数错综纷繁的绮念。即便相距数十步之遥,他仍能感受到对方躯体上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热意,以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馥郁浓烈的花香,令他双颊发烫、呼吸急促,却又动弹不得,仿佛被魇住了神志。

青年慢条斯理地拭净身子,随意披上一件衣裳便向他走来。他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雒易会在此处、会以这般形貌、会用这样摄人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从从容容地在雒易跟前半跪下来,仰面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丰腴柔软的双唇微微开着,像是要说些什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寒暄,一句无伤大雅的揶揄,诸如此类繁缛空洞又顺理成章的开场白。但是他蓦地顿住了。因为他看清了那双蓝眸之下剧烈起伏的涌流,感受到了掌下火热灼烫的肌肤——雒易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暌违已久的面庞,身体像是绷直的弓弦一样发紧;任谁也能看出,理智和自制的锁链使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拽住了饥馁若狂的凶兽,不至于贸然直扑向一心渴求的猎物。

沈遇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兴味盎然地笑了起来。“雒易……”他倾过脸,亲昵地以唇轻蹭着雒易的耳垂,轻轻笑道:

“你要吗?”

雒易浑身一颤,感到沈遇竹的温热湿润的舌尖轻轻掠过了自己的耳廓。理智的锁链骤然崩断,雒易再也按捺不住,伸手猛地把沈遇竹揽进怀中。他的双臂紧紧拥匝着他的身体,火烫的脸颊贴着他胸膛微润的肌肤,那粗鲁甚至是凶狠的力度,几乎勒得彼此的骨骼都在作响,仿佛要把他深深嵌到自己的身体中去一般。

沈遇竹也不禁被这意料之外的狂热所感染了。他俯下脸,吻着雒易的眉眼,他汗湿的鬓角、轻颤的双唇。雒易只觉得沈遇竹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火热缭乱,几乎教他头晕目眩。唇舌纠缠,呼吸相闻之间,他浑身发热,涎水不受控制溢出唇角,原本揽着对方脊背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揽住了他的腰肢,双手透过薄薄一层夏衫,揉握着掌下紧绷的肌肉。两人均是心跳如擂,震得彼此紧贴的胸膛一阵阵发痛。正自情热难当之时,雒易忽觉一阵失重,身子骤然悬空,竟被沈遇竹一举抱了起来。

雒易一把攥住沈遇竹的衣襟,惊怒交加地喝道:“沈遇竹——”

沈遇竹抱着他往帐内走去,漫不经心道:“别动。你已经够沉了。”

话音未落,他已被沈遇竹轻放在了帐内的床褥上。……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以下省略二千字。】

第63章士曰昧旦

雒易自沉眠中睁眼醒来。但见帐外净亮一片,似是已到了白昼时分,不由寤然坐起身来。

身旁的沈遇竹被他的动静弄醒了,闭着眼睛往他身上蹭去,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声,说道那不过是月光而已。

雒易轻轻摩挲着沈遇竹的颈项,侧耳谛听军营中报更的声响,明白此刻已是寅时。便道:“我该走了。”

沈遇竹叹息着慢慢坐起身来,双手揽过雒易的脸,用额头狠狠在他额上顶了顶,这才披衣下榻。他去帐外汲水进来,为彼此拭净身体。雒易挽束好了发髻,持颐懒懒看着沈遇竹,垂着眼为自己一一系上胄衣的革扣。忽然握过他的手,在掌内端详着,道:“‘弱水’已经全然解了?”

沈遇竹不禁失笑,抬眼望着他:“你才想起这回事?”

雒易未置可否,道:“看来这世上的难事,未到最后关头,终究不可轻易言弃。”

沈遇竹道:“不错,这件事确实是柳暗花明。你不妨猜猜,解我剧毒的人是谁?”

雒易微笑道:“我猜,若非是扁鹊再世,否则还有谁能解姿硕夫人所下的毒?”

沈遇竹笑道:“不中亦不远矣。”他顿了顿,凝视着雒易道:“便是我的同门,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洧。”

雒易“哦”了一声,抚着沈遇竹的指节,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听他慢慢叙述所发现的秦洧与姿硕夫人的渊源、推测秦洧敌友立场、自己这些时日的动向云云。虽则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雒易都已了然,不过便只听沈遇竹叙说的声音,也觉娓娓不倦。

然而沈遇竹的话音蓦地顿住了。雒易抬起眼来,帐外掠过一团黑影。

他沉声道了一句:“进来。”帐帘一掀,一个黑衣甲士趋步进来,敏捷地跪拜在雒易身前,双手将一封火漆文书呈递给他。

雒易接过文书,问道:“情况如何?”

甲士道:“正如君侯所料。摧嵬军营内灯火彻夜,乘栎已亲自整顿军阵,开始唱名点卯了。羊舌先生派我向君侯请示,下步指令为何?”

雒易微笑道:“肃肃兔罝,施于中逵*,羊舌何故多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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