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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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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春道:“那也未必。如果我以师弟的性命做筹码,你猜猜,雒易会不会现身出来救你?”

沈遇竹忍不住大笑出声,牵动伤口,不禁痛得倒吸了一口气。钟离春蹙起眉,看他脸色苍白,朝自己露出讥讽的笑容,道:“师姊真是悲痛欲绝,神志不清了——如果雒易会在乎我的生死,又怎么会当众取我的性命——”

他垂下眼睛,轻轻道:“又怎会将我一人丢在敌营,独自逃走?”

先前用尽全力,在心中拚却所有被欺骗和背叛的可能性,终究还是被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心潮如洪水决堤,止不住地揣测着,在那电光石火的一霎,雒易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抛下他?他觉得他派不上用场,只能成为他的累赘吗?他们明明一道共度过那么多艰险苦难,一到危急时刻,他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将他远远推开,独自面对一切……这些时日以来,他只盼望能走进他的心防,教他相信,自己是他足以共担休戚祸福的人,难道那些剖心沥胆都是徒劳,什么也不曾改变吗?

钟离春察貌辨色,道:“你一定恨透了他。”

沈遇竹伸手轻按胸口的伤处,慢慢道:

“锥心刺骨,没齿难忘。”

送走钟离春,沈遇竹终于能独居室内,好好阖目养神一会儿。他自己也意料不到,那猝不及防的一剑,竟带回了他暌违已久的知觉。他嗅得到案上香炉里的迦南熏香,尝得到满口苦涩的汤药滋味,感受得到伤患绵延不绝传来的阵阵痛楚,令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其实他心知肚明,真正令他夜不能寐的,又岂是剑伤?他按着胸口,睁着眼睛望着被风卷动一夜的帘幕。骤然回归的知觉携来纷至沓来的心魔,种种迷惑、苦闷、怨怼、哀伤织成荆棘罗网,将他罩在其中,心念稍一牵动,便是体无完肤的刺痛。神思衰竭,终于又沉沉昏睡过去。

原来受伤这样疼。他在辗转之中疼出一身冷汗,兀自昏昏沉沉地在心中忧虑道,外面天寒地冻,那个人一身是伤、孤身逃难,不知要如何禁受得了?

第83章此心安处

委蛇记·周不耽

字数:6598

更新时间:2019-03-0603:32:26

猖狂的寒风怒吼着席卷四野,挟裹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朝面上砸来。辽阔的雪地上,一队人马在狂风大雪之中艰难地行进着。积雪淹没到了腿胫,将道路尽数掩埋,马车的一侧车轮深深陷进了雪坑之中。领头的马夫使劲地甩开鞭子驱赶着马匹往前,然而那些高大的骏马却被呼啸肆虐着的暴雪所恫吓,咴咴惊叫,却是寸步难进。这群畜牲本能地抗拒着再往前走。他们奔驰了一昼夜,天寒地冻,草料不足,狂风暴雪,冰寒刺骨——在这残酷恶劣的雪天赶路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经验老到的车夫也不禁焦躁起来,一把扯下遮挡面部的布巾,费力地冲车内喊道:“夫人!风雪太大,马车实在走不了了,请您下车骑马罢!”

车厢里毫无动静。然而一侧一路护卫着的少女跟了上来。她娇小的身躯笼罩在一件猩红色的斗篷里,愈发衬托出那小巧秀丽的面庞晶莹白皙。然而她脸色噙着嘲弄的讥笑:“我们花费一百金让你给我们带路,你却连几只畜牲都使唤不了?”

车夫恼怒地辩解道:“这种天气根本没法驾车赶路——如果我知道你们是要去送死,就算是给一千金我也不会——”

眼前“铮”地一声白光闪过,车夫什么都未看清,只感到滚烫的鲜血溅上他的面颊。他错愕地看着这纤弱的少女抽出袖筒里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马臀,重重往下一拉——马匹骤然吃痛,凄厉地哀鸣一声,痉挛着往前冲去,车轴和革带吱嘎作响,突地一跳,从雪坑中挣脱了出来。

那匹受伤的骏马被臀上的剧痛所催逼,撒开四蹄在雪地中奔跑着。车夫艰难地拉扯缰绳,把控方向。随从们策马追上,和他并驾齐驱。另一个白衣少女扫了眼雪地上一路蜿蜒的刺目鲜血,对身侧的同伴说:“这会把狼招来的。”

红衣少女看也不看她,冷哼一声,道:“那更好。狼群会让这些懒散的畜牲卖力点。”

惊蝉无声叹了口气,看着醉鱼持缰控制着速度,就近车厢旁侧的小窗,堆砌满面笑容朝车厢中内的夫人说着什么。她不知道夫人给予醉鱼什么样的回应,但是从醉鱼脸上迅速消失了的笑靥上来看,那回应定然算不上亲切和蔼。

他们疾奔了一个时辰,饱受惊吓和剧痛折磨的马匹终于耗尽体力,轰然倒地暴毙。要不是车夫及时勒住了缰绳,马车定然会跟着一个跌滑,在雪地上摔得粉碎。另一匹驾车的马看上去也到了极限,它的臀部被马鞭抽得皮开肉绽,口鼻处结着厚厚一层血色的冰霜,因为寒冷和恐惧剧烈地发着抖,已经无法对号令做出反应了。

车夫再次请求车厢内的贵人下车骑马行进。包括惊蝉在内的侍从都满怀希望地望向马车,然而车厢内仍旧毫无回应。幸好路途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废弃的驿站。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下马烤火,暂时歇息一会儿。

侍从将马匹赶进厅内躲避风雪,惊蝉指挥着侍从照料坐骑,打扫清理,拾捡木柴点燃篝火,醉鱼则殷勤地将车厢内的贵人迎了出来。姿硕夫人身披着一件华美昂贵的白狐裘,美丽的脸上冷若冰霜,像一座高贵的神祗款款走进室内,让这座灰暗废旧的厅堂都焕然生辉了起来。即便在连日逃难之中,她的妆容仍旧精致,衣摆依旧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保持着举重若轻的冷静风度。然而那双艳丽的碧蓝眸子里时不时迸发出一种刺目的光芒,那是仇恨的怒火。

她环视着这灰败的厅堂,破烂的门楣,腐朽的楹柱摇摇欲坠,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酸臭气味直钻进她的口鼻。风雪像是一群狡猾的野犬,从毁坏的窗门处钻进,得意洋洋地冲她扑咬来,脚趾又湿又冷,手指冷僵得像木头。她恨透了这样暗无天日的逃亡!这个时候,她本该惬意地倚在明亮的壁炉边,享用着丰盛温热的酒浆和肉羹——全都是因为那个肮脏的孽种,她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她诅咒着那个罪魁祸首,更为未知的前景而深深忧虑。然而她很快将所有令人不快抛之脑后。她计算着他们行进的路程,估量再坚持几日他们就可以抵达北燕的地界。燕国还未从大败中恢复元气,但她确定燕人定然会乐意收留并妥善地安置自己。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齐国的高层机密。燕人定然想要再次反扑齐国,洗刷耻辱,而自己将是最有利的筹码。

她幻想着逃出生天,卷土重来的那一日,在心底历历如绘地描摹着将对钟离春和雒易施以怎样的刑罚,脸庞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了快意的笑。这时她听到庭前的马群发出受惊的嘶鸣,侍卫们拔剑出鞘的声响。她猝然转过身,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迈进了此地。

她瞬间认出了那是谁。惊异和狂喜让她的喉咙蓦地收紧了。侍从们警惕地提防着这个势单力薄的旅人,窥伺着主人的脸色,期待她下达明确的指令。姿硕夫人前一刻还在心内畅想着如何将他碎尸万段,但此刻见到他孤零零地走进她的股掌之中,倒又不急着扯碎他的躯体了。

她轻抬柔荑,令剑拔弩张的侍卫收剑入鞘,温情脉脉地看着走上台阶的男子,柔声道:“好孩子,别来无恙?”

她注意到尽管他竭力表现得自然,但他行路的时候,步态仍旧有些异样。他或许在逃亡途中受了伤,也许——像她的密探推测的那般,根本腿伤未愈,在缺医少药的恶劣环境中,蛰伏的旧疾趁势爆发。他纯粹是来送死的。

想到这里,姿硕夫人的胸口顿时被快慰的暖流溢满了。

雒易熟视无睹于虎视眈眈的武夫的包围,泰然自若地坐在几案前,拂开兜帽,露出苍白冷淡、毫无惧色的脸。

“你的愚蠢委实超出了我的预料。”他简短地说。

姿硕夫人恼怒地一挑眉。这锋芒毕露的开场白扫清了她惯有的惺惺作态,她冷笑道:“我可用不着听一条丧家之犬的吠叫。”

雒易的手在几案上缓慢地轻叩着,漆黑脏污的木料愈显得那手指的修长雪白。他沉吟着说:“你本可以成为齐国最尊贵的女性。我从来没信赖过你,可是你是压制钟离春最有力的人选。我以为你总不至于如此心浮气躁,向钟离春卖弄忠诚,你怎么会以为她能够容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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