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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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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瞬息之间,复归于一片死寂。

雒易抱着沈遇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河岸对面的惨剧。

他见过烽火连城,血流漂橹,尸山血海。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冰雪地狱,迅捷,冰冷,讥诮,不留一丝生机和余地。

扬起的尘埃雪屑遮蔽了天空,像是起了一场凄冷阴暗的雨雾,颤颤巍巍地悬停在空中。

雒易转向望着怀中的沈遇竹。他自始至终阖着双眼,失了血色的唇轻轻开启,道:

“走罢。”

雒易眨了一下眼睛,抖落睫毛上一粒轻雪,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将沈遇竹负到了背上。

他们穿过低缓的河谷,斑驳的血水混在雪中沁染到了足下,不时还能听到被压断肢体的士卒在那一侧哀哭和呻吟。雒易充耳不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松软深陷的雪,走得缓慢而稳定。

沈遇竹伏在他身上,忍过一阵阵眩晕,勉力开口道:“继续往西走……你的人手在下一处谷地等着你。”

雒易道:“我知道怎么走。你闭上嘴,省点力气。”

沈遇竹无声笑了笑,勉强睁开眼,看到雒易漆黑的眉峰上凝着的一层薄霜。他在他耳畔轻轻笑道:“偶尔信我一次,还不赖罢?”

“我没有信你。”雒易倔强地说,“你也不过是孤注一掷,侥幸赌赢了而已!我只是……只是……”

他没有告诉沈遇竹,在被强兵围追堵截的那一刹,前后左右都是绝路,他的心中却始终一片澄明冷静,不曾对沈遇竹的指令起过一丝犹疑。

那并非是因为他信任沈遇竹智计了得,定能教他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他自己心智既高,城府又深,历经过至亲骨肉的背叛,迄今为止,日日夜夜都是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生存,从未学会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

何况,“信任”是太过脆弱的情感,总会有因背叛和欺骗而崩毁的一日。

但假若这个人是沈遇竹……那么,哪怕不能够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哪怕是被欺骗,被背叛,只要沈遇竹让他前进,他便绝不会后退。

就算将雒易这个人、这条性命,都送给他去算计,也无妨。

沈遇竹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他受了剑创之后,一直争分夺秒绸缪谋划,耗费大量心思,始终未曾好好休养过一日。如今身负重伤,接连奔波颠簸,新旧伤患交叠,疮口破裂,血流如注,支持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

此刻见到雒易终于脱困,不由心神松弛,周身的疲惫虚弱没顶而来,神思涣散,几乎再睁不开眼睛。

雒易觉察到身后沈遇竹的声息越来越浅,忽然心生警觉,低低唤了一声:“沈遇竹?”

他心头砰砰直跳,正准备停住脚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沈遇竹轻轻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双眼。

“我没事……”因为倦怠,沈遇竹的声音显得分外沙哑温柔,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困了,先盹一会儿……”

这寥寥几句,说得虚弱无力,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吐出下一字。

雒易伫立原地,浑身一阵阵发冷,声音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沈遇竹,你——”

沈遇竹察觉到他的颤栗恐惧,不由强硬起了声调:“雒易,不许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顿了顿,又柔声道:“你说过……会依我的。”

雒易周身颤栗,咬紧牙关,站了许久许久,低声应了一句:“……好。”

他不再犹豫,迈出步子,负着他继续前行。

沈遇竹在身后发出一声舒缓宽慰的轻笑。雒易强忍下心头惶栗难安,听到沈遇竹在背上梦呓一般,轻声呢喃道:“雒易啊,我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总是能稳操胜券……可是有时候,我却也忍不住希望,你的一生永远都这般惊涛骇浪,不能安宁——”

雒易咬紧牙关,忍下眼中骤然的酸楚炙热,听他在身后惓惓地轻笑道:

“因为唯独在这样的关头,你才会知道……你的选择,永远会是我。”

雒易的心像是被冰锥狠狠扎得刺痛,低声道:“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下山治伤……”

沈遇竹温驯地“嗯”了一声,果然没有再言语。

天幕与雪野融汇成一片阴郁晦涩的青白色,被雪压折的枯枝横亘在河谷畔,断裂的枝杆像溺毙之人的手臂,徒劳地伸向苍天。狂风止歇了,却使这空旷的雪野笼上更加严酷冷峻的氛围,数十里都是一成不变的皑皑白雪,苍茫大地毫无生机,只有愁惨的彤云在天际愈积愈厚,像是一张张阴郁的脸,噙着严峻的讥讽,俯瞰着这莽荒苍白的大地上遍布的尸骸,还有那一个缓缓移动着的、微不足道的墨点。

雒易负着沈遇竹往既定的方向走。呼出的气息在口鼻间凝成了霜末,也腾不出手拂去。受创的双膝因严寒而愈发剧痛,每迈出一步,都是刺入骨节的剧痛;眼睛又被雪谷反射的白光刺激得酸痛赤红,一阵阵地发花,几乎看不清前路。

可这些,丝毫比不上背后越来越安静的沈遇竹教雒易心生恐惧。他不停唤他的名字,断断续续地和沈遇竹说话,不肯让他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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