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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来了_分节阅读_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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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成蹊坐在病床上,弓着单薄的后背,怀里抱着那瓶酒。他和高新野谈好条件了,只要他肯写后续,他就能喝酒。高新野给的诚意很足,并没有阻止简成蹊喝第一口。”

“我不想写了……我、我直接说给你听好不好,”宋渠还是抱着酒瓶子不撒手,“宋渠、宋渠二十一岁……”

他很费劲地喘着气,疲惫地闭上眼。像是穿梭到另一个人的生活里,他再挣扎地开口,他说宋渠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国了。

“那时候欧联盟还叫、叫欧盟,对,欧盟。他应该是在一个小地方交流,可能是东欧,东欧都有什么国家,东欧……我不知道啊,”简成蹊毫无头绪,又要喝酒,高新野不容置疑地用手掌摁住瓶口,让他举不起酒瓶。

“东欧有波罗的海三国,”高新野说,“现在的拉国,在战前叫拉脱维亚。”

“那就在拉脱维亚,”知道自己不说完,高新野是不会让自己喝的,简成蹊就只能强迫自己继续构思。他说宋渠应该在那里当交换生,拿着申根国的签证,也应该去了不少其他国家旅游,这意味着他的家境颇为殷实,他的父母应该勤勤恳恳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所以宋渠在那个年代成为了能出国的大学生。

如果他在毕业之后自杀的话。

“但是林云,嗯,也就是他母亲,后来去读老年大学了。”简成蹊已经不再“应该”“应该”了,一些情节和设定也越来越具体,比起叙述,更适合用笔记录。

他于是拿起笔,很较真地一笔一画,写四年后已经从失去儿子的悲痛走了出来的62岁的林云。没了孩子的羁绊,她也和没了感情的丈夫离婚。她终于闲了下来,去全国各地看看,也在老年大学学英语,准备着以后去更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自己身上,我在六十岁的时候终于学会爱自己。爱自己才是最好的投资。】

简成蹊的情绪也有些平复,并给这个后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家里,第一个大学生了。】

写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满全是祝福。

但就在下一秒,他眼里的光全都掉了下来。又加上一句后他哭出了声,灌酒时的双手的力道超乎高新野的预期,不少液体洒到了桌上,晕染了那句——【这个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真的不行了,我在写什么啊我到底,我……”他毫无留恋地松开手,不再看之前所有的一眼。

“我跟你说实话吧,实话,”他紧紧抓住高新野的手臂,像抓住一根稻草,像面对听自己忏悔的神父。

简成蹊说:“我父母是我害死的。”

“那是意外,是车祸。”高新野用另一只手帮他抹眼泪,“那不是你的错,那是谁都料不到的。”

“我不是说车祸,我……”简成蹊死命地摇头,声音都是哑的。

“那篇文章,我从一开始就不想署名,因为我觉得后半部分已经不算是我写的了,我不想用自己的名字。但是在发表之前,我、我回了趟家。”他说,“我母亲帮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那篇文章的手稿了。”

“然后她也给我父亲看,等我发现了,他们也都看完了。他们……他们笑。”

“他们笑话我!”简成蹊真的快要崩溃了,“他们说那肯定不是我写的,说我写不出这些政治见解的,问我是不是哪里抄的,他们……他们笑我。”

“他们那么忙,每次和我面对面,都说我哪里哪里不好,哪里哪里应该改,他们从来、很少跟我说,儿子,你很棒的,你很好的。他们只会说,你是omega啊,别的omega都读父母选的专业,也不会去首都那么远的地方,你为什么就要不一样,就一定要学艺术史,以后找不到工作可怎么办。他们不觉得我读喜欢的专业能养活自己,他们经常给我安排alpha认识,也是觉得没人会喜欢我,所以需要他们来想办法。我在他们眼里,好像一直都很差劲,就连我之前出书了,他们也问我,是不是我给了出版社钱,所以才能出版,他们……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啊,怎么会有人,不想得到亲生父母的肯定啊!”

“所以我坚持要用我的名字,后来的笔名也是我名字的谐音。我当时想,那本杂志发行量那么大,这个话题也是严肃的,这样他们总能认可我了吧。他们总愿意好好看看我,跟我说,儿子你也挺好的。我真的好想、好想听他们说这样一句话,想听他们说,他们期待我,期待啊。”

“是我害了他们啊,我!我真出事了,也只有他们一直在帮我想办法,找律师,可如果我没逞强,一定要署名,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我才是该去死的那一个啊!”

他已经被高新野抱在怀里了,脸埋进对方的胸膛,绝望道:“应该死在二十一岁的,是我啊。”

那是他在更汹涌的泪水决堤前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一直哭,一直哭。简成蹊是多内敛和安静的一个人啊,但那个晚上,他把二十多年压抑的情感全都宣泄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像是真得死了一回。

但他到底还是活着,替他死去的是宋渠。他当初创造出这个人物,就是觉得宋渠如果不自杀,他就得自杀。宋渠当然不是简成蹊,但宋渠承载的一切情感,都是简成蹊的。现在宋渠真的死了,四年前死了,死的时候不管是父母还是爱人,谁也救不了他。

因为他不愿意自救了。

当简成蹊用笔杀死了宋渠,他也杀死了自己。

“好,他死了。”高新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林源呢?宋渠死的时候,林源在哪儿?”

“他尝试着去找他,救他,但是来不及了。他尝试过了,所以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也不会太内疚,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你觉得他那么爱宋渠,他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开始新的生活吗?”

“不然呢?他不欠宋渠啊,他没有义务去救宋渠一次又一次,就算他爱他,也不行。”简成蹊反而冷静了,和高新野絮絮道来:“你知道费多尔为什么也不认可我吗,因为他觉得我的逻辑匪夷所思,觉得我又天真又蠢。他说,你都二十多岁,连牢狱里都待过,你怎么还相信爱能拯救一切呢,他说、说爱连一个人都拯救不了,因为没有什么爱是不计回报的。所以时间、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他也会渐渐把宋渠忘了的,林源对宋渠的爱,终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的。”

“那你也要给他一个后续,你得、你……”高新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得让他们有一个正式的告别,对吧?如果连告别都没有,林源怎么可能真正地解脱,他要是有一天,突然想到自己生命里出现过一个叫宋渠的人,想起自己差点就能救他,他的活水差一点又能灌溉进那道沟渠,他想到自己……”

高新野说不下去了。

“那我写他们一起去欧联盟,也就是2023年的欧洲旅游吗,把宋渠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这样算告别了吧。”简成蹊已经是自言自语的状态了,“我还是得写的,对,把后续写完,这样他们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他迅速拿起笔,但笔尖久久停在纸上,直到被压断,他都没再写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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