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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来了_分节阅读_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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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医生否决道。

简成蹊撇着眉毛,想不明白。医生也是Alpha,就挺同情简成蹊的,跟他解释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现在用的一些药物是具有放射性的,又因为他自身免疫功能很强,所以我们药剂用量也很大,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也就是说,他现在体内也是有辐射量的,其他人靠近很有可能会受影响。”

“那我就待一会儿,”简成蹊显然是还想争取,“我——”

“那万一你不是一个人呢?”医生用手里的文件夹拍了拍简成蹊的小腹,抿了抿嘴,侧身离开没有撞到简成蹊的肩膀,只留下他一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

良久,简成蹊才慢慢摸上自己的肚子。他低头看那平坦的地方,抖着嘴角笑,可又鼻子酸地想哭。

科研所的医疗人员虽然并不关注他,但也给他安排了休息的房间,不过简成蹊基本上没在那儿睡过,他每天都在那个隔离室外等,等着隔着一面玻璃墙的高新野什么时候醒。高新野确实醒过,但那是因为伤口太疼了,简成蹊亲眼见过他手臂上的皮肤是如何迅速溃烂,但又在第二天奇迹般地愈合。他也听到过医生在讨论,说这次癌变很凶险,常规医学不能根治,只能看高新野自己造化,但高新野又很消极,好像是知道自己治不好了,他也没了再做挣扎的意志力。简成蹊知道后失眠了好几天,就天天隔着玻璃看高新野。这是他在时光流逝的煎熬里唯一能做的,当高新野终于有气力睁开眼,撑着身子下床,走到透明的玻璃墙前作出帮他擦拭眼泪的动作,简成蹊也握拳,在玻璃上敲了两下作为回应。

“他们说你不想治了,你怎么能……怎么能不治了呢。”简成蹊语无伦次的。

高新野比他淡定,他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他说:“治不好的。”

“我们确实应该让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早晨。”高新野平静得如同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

“那、那我呢?你要我怎么办?”简成蹊死死地扯自己头发,真的要疯了。高新野看在眼里,就又敲了敲玻璃。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将他们隔开的不是玻璃而是树洞,高新野动嘴型跟omega说,他想听故事。

简成蹊二话不说去找纸笔,但等他重新站在高新野面前,他又茫然地不知道该写什么,高新野就在玻璃上哈了两口气,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宋渠。

“你还没给他母亲和林源一个结局啊。”高新野开口,声音通过玻璃上的小孔传出来,虚弱得不像是他的。简成蹊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想去旁边找个地方坐下来写,高新野则摇头,一定要他回房间。

“你看起来很累。”他对简成蹊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不休息,我也心疼啊。”

简成蹊舍不得让他心疼,连连说“好”,但回房间后根本没睡。他睡不着啊,他满脑子都只剩下高新野的那句“想听故事”,但他拿起笔,他又一个字都写不出。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之前都写到了哪儿。对,他在拉国的时候也写了点,结束了林源和宋渠母亲在巴黎的行程,他们在整点时刻闪烁着璀璨灯光的埃菲尔铁塔下合影,他们都是爱宋渠的人,所以他们也为宋渠的解脱高兴,并约定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去意大利。简成蹊终于有了灵感,接下去去写在意大利都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想换成第三人称。他之前就有这个顾虑,因为他也没有体验过,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用第一人称去写一个62岁失去孩子的母亲,他特别怕自己写得不像,心理描写处理地突兀,担心如果他有一个读者也是这样的身份,说不定会觉得他写得假。高新野知道了他的纠结,就反问他,说创作的魅力不就是在想象的世界里自由地创造一切,包括自己从未经历的吗?

“不要怕。”当时的高新野这样跟简成蹊说。那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渐渐掺杂了他母亲的音色,让他想到他母亲在他的记事本里写的那句话——你有什么想写,你就写。

他再次把人称换回最初的模样,写故事里的“我”和林源去了罗马和佛罗伦萨。他们确实像在巴黎承诺的那样,他们都好好活着,都依然爱宋渠,为他高兴,所以他们在意大利的一个星期也非常的愉快,并通过对比,得出2023年终究要比2019年好的结论。宋渠母亲也不会再一遍遍地惋惜,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不能再坚持坚持,活过2019,她跟林源在美术馆里看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她也愿意相信,未来一定是一个文艺复兴般的黄金时代,她要和林源一起帮宋渠见证,真正的美好生活一定会到来。

他写完这一部分后已经是深夜。停笔后他感受到强烈的不对劲,脑海里全是隔离室里的高新野和故事里两人模糊的身影。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写“我”和林源坦然地面对宋渠的离开,并且开始自己新的人生,那好像也是高新野想要暗示和传达的,如果离开的是他,简成蹊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时间真得可以淡化死别的痛彻吗?简成蹊被这个问题击中,惊到后脊背发凉,并继续往下写最后的结局——故事里的一老一少在最后的篇章里肯定要去拉脱维亚的,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拉脱维亚放在第一站,也是因为太想去,情感太压抑太强烈。现在他们都想明白看开了,高高兴兴地去跟宋渠做最后的告别。

但他们真的想得明白,看得开吗?

如果忽略他们出行旅游的初衷,那确实会是个美满的结局,但当简成蹊写到林源脱了衣服往海滩走去,他突然失控了。

不是写故事的简成蹊失控了,而是林源这个人物本身。他像是活了,跃出了纸张,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了独立而不受创作者左右的意识。不是简成蹊突发奇想写他后背有大片的纹身,而是当他转过身,他就是有纹身的。简成蹊自己都不知道纹了什么,他也必须像宋渠母亲一样一直盯着看,那纹身才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副黑白水墨画,从中间往下是一块大面积的方形池塘,水面平静又清澈,不仅将两旁的树和凉亭都清清楚楚地倒下来,那池塘上方的光啊影的,也全都在水中濯濯生辉,一如那句诗所写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那个凉亭里像是有两个人。随着林源的动作,那两个少年在我眼前也动了起来,其中一个跳出那幅画活了过来,捧起海水往林源身上泼。林源没能躲开,抹了把脸,也往他身上泼水。】

那是“我”思念至极后的幻象,逼真得让简晨曦都身临其境般看到宋渠和林源的肢体触碰到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没站稳跌倒在海浪里,另一个去扶,摔倒的那一个反而一用力,让他也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

【而当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继续玩闹,我看着他们肆意的笑,也跟着拢不上嘴】

那应该就是告别了,简成蹊想,一个温暖又平静的告别。

可他总能看到阴云,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虚构世界的艳阳天里。他隐隐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等他再次看向海面,他找不到林源的身影。

那一刻简成蹊真的被吓到了。他彻底混淆了虚构和现实两个世界,整个人都陷入到了那个故事里,化身成了那个“我”,惊慌失措地去找林源,一如他那天义无反顾地踏入拉国的汪洋里,他不顾一切地去找那轮掉下去的落日。他不会游泳,所以宋渠的母亲也不会,她只是仓皇地踏入冰冷的海水里,一遍遍呼唤林源的名字,她也失控了,不再被作者掌控,鲜活得又真实又残忍,撕心裂肺又歇斯底里地喊——儿子!

【儿子,妈妈来找你了!】

简成蹊心率都不齐了,眼泪还没开始掉落就干涸,浑身上下除了握笔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他对那个世界所能做的最后掌控就是写周边的游客和赶回来的林源把宋渠母亲救回岸上,清醒后宋渠母亲也要林源答应她,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找宋渠。

可他的文字多苍白无力啊,他听到林源说“好”,他也白纸黑字地写明林源会说话算话,但他心知肚明,他保证不了林源不会在他的笔触不可及的地方反悔。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忘记这次出行的初衷。哪怕他们在这个结尾里再开心,再高兴,宋渠死了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同时他们还活着,这意味着他们余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们,他们爱的人死了,他们还活着。什么“和解”,什么“精神永存”,什么“为他的解脱高兴”,什么“爱一直在始终如一”,都是狗屁和掩耳盗铃的慰藉,事实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宋渠死了”。

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没有来生,没了,结束了。在这一前提下,所有的温暖全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像浆糊纸一戳就破,真正的结局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活着的人要么痛苦,要么也用这种方式解脱。

“所以你必须要活着,小野,你不能出事。”简成蹊并没有把这个内核是悲剧的后续都念给高新野听,而是他额头贴着墙,魔怔了似地盯着高新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很多事情还没有一起做,我现在不想死了,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去寻死了,只要你也活着。可你要是没了,我……我也什么都没了啊。”

“谁都不许死,所有人都值得活下去。”他竭力地稳定住情绪,跟高新野说一个好消息:“他们说北约盟的医生明天就要来了,他们有、有很厉害的技术,他们能救你,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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