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狐媚子_分节阅读_93

妤芋Ctrl+D 收藏本站

谢傥看着孙渡,目光平和而沉静。

他补充道,“这不是试探,是惋惜。”

孙渡看着他,一时无言。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餐桌上放在玻璃水瓶里面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知道该说什么。

玫瑰的花瓣层层相叠,包裹着里面最柔嫩的花蕊,几片最外面的酒红色花瓣展开的弧度最大,它的边角微卷有些泛黄,缩手缩脚地小心翼翼地展露自己,做探索这一方天地的先锋。拔了刺的墨绿色枝干插在装着少许水的玻璃花瓶里面,枝干连着几片颤颤巍巍的叶子,绿得还算有生机。

和谢傥相处总是这样,他总是有让能言善辩的孙渡哑口无言的本事,尽管谢傥话不多,也少有争辩什么。

“我很喜欢你的画,孙渡,”谢傥说,“我很惋惜。”

谢傥的眼明亮又冰冷,他看着孙渡,充满审视又满含欣赏。

孙渡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了,他笑得很浅,没有一点平日妍媚,“谢谢你,谢傥,我也很惋惜。”

他和谢傥一样,都不说惋惜什么,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孙渡拿起叉子,插起盘子里面被自己切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牛排往自己嘴里送。

这家店确实有本事,七分熟的牛排有些冷了,在人嘴里嚼起来却依然外焦里嫩,隐隐还有一丝牛肉特有的奶味。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孙渡吃了几口,又放下叉子。

孙渡看着餐桌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做出倾听模样的谢傥,“我也早就放下去了。”

“不放下去也不行,”孙渡自嘲地笑笑,“不放下去可能就没我这个人了。”

谢傥不打断他,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像每一次他们交流一样,孙渡缓缓开口,“我高中才开始学画画,起步得晚。我妈听我老师说我有天赋,能靠画画考上不错的大学,当机立断给我报名叫我去认真学,也不管花费高不高。我自己也有兴趣,参加了几次比赛,老师也经常夸我,我也开始有信心起来。”

孙渡的目光悠远起来,回忆起自己曾经少有的鲜活快乐的时光,他脸上的笑容也放松起来,“高三的时候,我决定去试试央美的特招,我老师觉得我能行,一直鼓励我,他知道我家的情况还自己掏腰包给我买了火车票。我妈也高兴,叫我好好考,把能给的钱都给了我。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己也认真对这个事情。每天五点一睁开眼就骑着自行车去画室,到凌晨一两点回到家躺床上闭上眼睛,我都一直在练习画画,顺便押题——当时也没抱着押中的心态,也只是模拟考试,想练练,就这样准备了很久。”

很显然,谢傥不太理解中国教育中的押题画画,他微微地挑挑眉毛,但他也没有打断孙渡。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分外新奇。

孙渡都笑容淡了一些,“我考的时候,考到了一个创意题,居然和我曾经押的题几乎一样,我当时高兴疯了,我想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我就把我准备好的、画的不错的那副画基本上是原封不动地画了上去。我考完高兴得要死,回去就给老师、我妈,还有……我的初恋说了这件事情。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结果,我想,这次绝对差不了。”

“结果我等到的是我的卷子被判定为抄袭卷,我一年没办法参加美术类的任何考试。”

他仍然是笑得淡淡地说,“然后,没什么好说的。我的老师调查出来发现是我们画室很多人的画被偷拍出去,做成高清小抄,还有几个人也中枪了。画室的负责人勃然大怒,能通过门禁混进来肯定是内部的人,他以为是哪个老师吃里扒外,一定要调监控,放话说要让这个人以后在绘画培训界混不下去。”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孙渡脸上极淡的笑渐渐消失,像一头误入冬天的鹿逐渐远去,直到被大雪吞没。

“那个偷拍的人,是我男朋友,也就是我的初恋。”孙渡的脸冰冷得麻木,“他是一个体育特长生。他爸是个赌鬼,妈早跟人跑了,从小被他奶奶拉扯大,他奶奶老了,从楼梯上面摔了头破了很大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住院了,手术要一大笔费用。有人找到他说偷拍几张画,就给他几千块钱,他答应了。晚上对保安说来找我有事——保安也知道我们谈恋爱,就放他进来了。”

“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哭着跪下来求我原谅,说自己是被逼到没办法了,他对不起我一辈子。他也是没想到会押中题,本来给钱的人都是说多半押不中,就是去骗骗学生的。他信了。”

“调查清楚了,我初恋刚好年满18岁,入狱了。其他有几个同学家里找关系通融说明了情况,就没什么事情了。我没办法,因为我运气好,抄我画的人一来就是来头大,是当时我只在电视机里面见过的人的儿子,这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人家不允许自己儿子有这么个污点。最后是抄袭我的画的人摘出去了,我成了购买小抄剽窃他儿子画作的那个人。”

孙渡忽然笑笑,“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画,也能被评成当年艺考特招第一。”

谢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孙渡却打断了他,他看着谢傥,目光平静,“谢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你不擅长安慰别人,我也不需要安慰。”

“那你恨他们吗?”谢傥问。

“恨?”孙渡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字,他摇摇头,“不,我不恨,这都是命。”

“我初恋入狱过后不久,他奶奶知道这个事情了,他奶奶知道孙子做了什么混账事了,觉得没脸见我和我妈,在医院跳楼死了。我不恨他们,当初我妈和我躲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如果没有他和他奶奶愿意收留我们,给个房间廉价给我们租,我和我妈可能早就冻死在街头了。我不恨他们。”

“抄我画又颠倒黑白的那位——怎么说——我家没钱了,供不起我读书了,我也不想再让我妈出去接丨客了。我像个小混混一样无所事事,最后机缘巧合,我被杜少宇捡尸了,可能是瞧着我也是个鲜活货,才成年没多久的毛头小子也有趣,杜少宇就对我发了邀请函。我无所谓啊,我正好缺钱,我就这样攀上了杜少宇,”孙渡毫不在意地说出这个名字。

不想谢傥却皱了皱眉头,“中国的高三,你才17岁,这是不正确的。”

孙渡被谢傥陡然打断,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观点,正凝神细听,却不想听见这个。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成年了谢傥,那时候我已经成年大半年了。”

在谢傥面色严肃地点头下,孙渡才继续说,“从那开始,我吹吹枕边风,那位就注定活不长久了。他大二因为有人说他抄袭没实力,欺辱同学,被央美开除了。他爸塞钱把他送去国外念书,结果没念到一年,他爸就落了,他妈毫不犹豫卷着钱跑了。他在国外天天吸毒飙车打架泡妞,去年听说是死了吧——谁知道呢,我又不太关注这个。”

“我不恨他们。”孙渡笃定地说,“我只是更清楚地意识到,钱、权的重要性。没有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是。”

谢傥点点头,“它们确实重要。”

“可也不是最重要的。”谢傥说。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