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级余震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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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疤

第二天晚上,徐耘安约了霍长新在咖啡店见面。他订的是隔间,比较清静。

霍长新很不自在地打了声招呼,昨天一通电话后他们俩都睡不安稳,黑眼圈一个赛一个明显。

徐耘安把菜单递给他,问:“点什么?这里的蓝莓芝士蛋糕很不错,待会儿给小宝带份回去吧。”

小宝八月初就结课,跟着刘慧兰回了趟老家玩,有一两周没露面了。

霍长新随便点了杯美式咖啡,服务员把菜单收拾好,隔间又只剩他们俩了。

徐耘安开门见山:“师哥……他被送到医院去戒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霍长新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我哥不让我说,昨天是我睡糊涂了……”

“那我直接问他,就说是你主动透露的。”徐耘安作势要起身。

“哎哎哎,我说了还不行,”霍长新把他按在座位上,说,“耘安,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如果你没打算跟我哥重归于好,其实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哥不想你知道,就是怕你心里过不去,觉得对不起他就答应重新在一起,道德绑架这种事情我哥也不屑于去做。我能懂我哥这种看似自以为是的心理,他想要跟你谈恋爱过日子,而不是坐牢赎罪。”

等服务员端上饮品离开后,徐耘安才缓缓开口,语气很是诚恳:“谈不上什么打算不算的,我只是不敢,也不相信他是真的想跟我好好的。长新,我内疚与否是我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替我做这个决定,现在我想知道这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霍长新对他们俩的事并不清楚,他哥从不肯详细去谈这段情,只是说自己对不住徐耘安。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掺和太多,也没想到有天要替他哥坦白全部的故事。

他喝了口苦涩的美式咖啡,说:“其实吧,你失踪没多久大伯就知道了你们俩的事了,我听说是你的爸爸通知的。大伯当然不肯接受自己的儿子跟男人厮混,说实话,我们家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得了。我哥后来那么认真诚恳得非君不可,六年多像守寡似的待在那小公寓,每天上班折腾得要命也不肯走,以前他谈恋爱就三分钟热度,没一两个月就分手,我就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痴心情长剑过。”

“我一时激动,跑题了,”霍长新及时刹住自己的感叹,继续说,“说回大伯,大伯肯定暴跳如雷啊,他们俩就吵了一架,我哥就离家出走呗,每天就守在医院和小公寓里。结果大伯就直接找人绑了他去什么破精神病院接受同性恋厌恶治疗,一去就快两个月,要不是我爸妈一直苦苦哀求,加上伯母突然病重,我哥估计得死在里面了。出来时我哥瘦了快二十斤,整个人憔悴得我都快不认不出来了,手臂和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口、鞭伤之类的,有的他妈的是那些无良医生弄的,有的是我哥为了保持清醒自残的。”

霍长新才忙完毕业设计展览,一听到消息就赶来医院,瞧着自己英俊明亮的堂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躺在床上如离水枯死的植物了无生气。伯母坐在轮椅上看他,瘦弱的身架快承受不了她不住的哭泣,刘慧兰一边安慰林冬怡,一边泪流得比她还猛。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揪出罪魁祸首狠揍一顿解气,不单单是那群借这些赚黑心钱的无良医护,还有霍怀进。他真不想出天底下有哪个父亲狠心至此,就因为看不惯性取向而推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受苦送死。

可也没轮得到他大逆不道,最先发作的是林冬怡。

“霍怀进,我以前只觉得你是混蛋的丈夫,还算是个疼儿子的爸爸,虎毒不食儿,我没想你这么狠心!”霍怀进跟霍怀鸣刚跟医生谈完霍长隽的病情,推开病房的门迎面即是林冬怡的责难。

她硬是要拄着拐杖站起来,蹒跚地挪到霍怀进跟前与之对视。刘慧兰拗不过,只能在一旁虚虚地搀扶着。

一说这个就扯火,霍怀进不甘示弱:“你好意思说我?慈母多败儿,你不看看你教得我儿子怎样了?好喜欢不喜欢,居然跑去喜欢个男人,恶不恶心啊,外面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笑话你知道么?”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林冬怡一点一点收回了对霍怀进的爱意,如今对他已经再无恩爱可言,霍长隽是她的底线她最后的希望,谁惹了她就跟谁急。

她深深吸口气,咬牙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霍怀进,喜欢男人怎么就恶心了,什么时候爱还分个高低贵贱了?如果真要这样比较,他一心一意爱一个人,就比你这种朝秦暮楚三心两意的高贵得多!我儿子终于肯为一份真挚的爱付出真心,并且为了这份爱去努力挣一个好前途,而且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屈服在现实的压迫之下,我为他的成长和坚持感到骄傲!不管他喜欢男人、女人还是第三性,只要是真心实意,我永远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你要是再敢碰我儿子,别管我跟你拼命!反正我也没几个月的日子了,我也不怕你!”

霍长新想为平时柔弱的伯母鼓掌叫好,举起的手被刘慧兰一记眼刀给盯得怯怯地放下。

“反正这之后,大伯也不敢出现了。期间伯母还是没挺过来,哥没怎么休养好就又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后来身体也没好利索就去東博上班。他清醒的时候像个没事人,可我最知道他有多痛苦,好几次凌晨三四点去酒吧捞他,只有喝醉了他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软弱的孬种,一遍遍说想妈妈,想你,很想非常想。挺过最初的几个月,他就不再买醉了,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你大可以去问度娘,那段时间他发疯似的写了多少歌,凡是填词的绝大多数都跟你和伯母有关。”

“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特别怨你,真的,怨你够狠心不辞而别,后来还怨你怎么就突然有了个女朋友。可后来我谈了一两段之后也自个儿想明白了,你大概不是个会突然不辞而别的人,感情最可悲的可能就是不同步,你爱他的时候他还不够喜欢你,等你弃如敝帚了他又情深似海。”

“我哥让我们别责怪你,都是他的锅。他还时常说,你肯定也不好过的。”

盛夏八月,徐耘安却出奇地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不止。霍长新语气从激动到平和,仿佛重新给他演绎了一遍当时的情景,霍长隽右手臂上那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一闪而过就被他用衬衣掩盖住,那么不经意又无所谓,就像不小心蹭伤的,而不是他在病房里一次次用利器剐下的。此刻那道疤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突兀,真实得让徐耘安忍不住摸上自己的右手臂,好像他也割了一道相似的疤,正不止地淌着血。

也许霍长隽身上还有其他类似的疤,愈合了却不见消散,可重遇之后展现在徐耘安面前的还是那张明亮的笑脸,还是那般从容潇洒,跟初见心动时相差无几,就连表达怯意或歉意都那么小心谨慎地算计着分量,稍纵即逝容不得深进。他是那么迫不及待想让徐耘安看到他的好,他的成长,像只在他面前求个一生一世的开屏孔雀,以至于让人忽视这光彩背后也要付出的伤势和代价——他同样也要度过那漫漫的六年才能完好地来到徐耘安身边。

徐耘安曾厌烦、埋怨霍长隽还是那般自信飞扬,在这段感情里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如今想来那一次次撒娇求他原谅,那一次次被拒后那个人究竟是以什么心情,装得跟个没事人继续赖在他身边?

“真正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是我哥,我再这么关心他也不过是个旁观者。我个人衷心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哥,考虑这段关系重新开始的可能性,毕竟人活一辈子,能遇到这么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是特别难得的事情,”霍长新拍了拍徐耘安握紧拳头的手,说,“不管过去双方受了多大伤痛,还好你们还有重来的机会,不是么?”

徐耘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馆的,他又一次脱力地迷失在人群之中,音像店里播放广场舞曲响彻街角,欢庆的旋律却丝毫没能走进他痛得麻痹的脏器里。

回想他六年来受煎熬的每一个瞬间,世界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同样为此苦不堪言。他恨着怨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依旧爱他如初。

同样希望一个人背两人的债,为对方受苦受累却从不愿意说,结果到头来是两个人都在对方不知情的状态下受煎熬。他们真傻啊,不是么?

路过他们倒数新年的世纪广场,留学后回到北城扎根,他刻意地不来这里,似乎这样就避开什么感觉。如今徐耘安驻足愣怔地看着,午后璀璨暖阳无私地洒在每一个过路行人身上,给周遭镀上薄薄一层明晃晃的金色,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相互依偎,谈天说地虚度美好光阴。他转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边却空荡荡的,老喜欢站在他这边的霍长隽不在,六年前的1月1日零时一分在这边当着世人吻他的霍长隽不在。

他应该在,他应该在的。

这个想法在徐耘安脑子里荡来荡去,他突然明白了某部电影里主角在离开挚爱后,站在伊瓜苏大瀑布之下被水淋得全身湿透,感叹道:我终于来到伊瓜苏,觉得好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迟到了六年的痛感终于敲开了他的心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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