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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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广和默了默,等了片刻不见下文,便好意替他解围。“九年前原怪不得谁,北川远在极北塞外,距离西京何止千里之遥,一时赶不及,也是有的。”

“不,”孰料苏文羡竟一口否认,随即收敛了一贯以来的嬉皮笑脸的笑意,转身郑重道:“当年苏家见死不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只因九年前,北川府苏家祸起萧墙,自顾不暇。”

南广和心中一惊,垂眸静静注视他。

南广和自从九年前停了秘药,身体疯狂抽条,如今竟足有九尺余,比世间寻常男子都要高出半个头。苏文羡是北边人,原算不得矮,却比他要低大半个肩膀。

此时南广和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他也不恼,只眼神极其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十四年前,大隋宫中那位,透露出要将长公主下嫁至北川的消息,苏某全家喜不自胜,一时人人喜笑颜开,我那长兄更是立下重誓,要在迎娶长公主前在庙中清修三月……”

南广和:……

南广和这次是真的悚然而惊了,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他自是知晓,十四年前那位被父皇点中、雀屏中选后前往庙中清修、最后却离奇死在花魁娘子身上得了马上风的壮士……是原北川侯苏晟,也是这位北川侯苏文羡的兄长!

被人当面提起死的这样尴尬不体面的前未婚夫,实在是……有点耻。

“那……”南广和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幸好转念想起自个儿如今是国师,不是公主韶华,立刻强稳住心神,凉凉道:“小侯爷节哀!”

“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苏文羡将手指捏的咯咯响,指尖雪白的娑婆沙华碾碎成冰凉的浆汁。“长兄原本在庙中清修的最后一夜,莫名失踪,家中仆役私卫四处寻找。那夜某亦亲自上山,上百号人,火把照亮了半座山,硬是找不到一丝踪迹。及至次日天明,家兄却被人发现……暴毙于山下一座妓馆。”

南广和:……

“家兄自幼习武,苏氏拳法习至第六重,国师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文羡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苏氏拳法第六重,双臂双拳坚硬如铁,非童子功不可练成!”

南广和只觉得沐浴在那样的目光下,浑身如被针扎。又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雪,冻的全身冰凉,血液都在血管中凝固了。

“那是刺杀!”苏文羡斩钉截铁道。“家兄乃是苏家这一辈的长子长孙,十六岁袭侯爵之位,性情豪爽,平生嗜酒如命,却从不沾染女色。那样耻辱的死法,是对北川府最大的侮辱!“苏文羡微微抬头,仍凝视着他,眼神中渐渐泛起一层浓重的悲哀。“某带领仆役发现他时,他全身赤.裸,口中白沫尚未干涸。直至死去,他的眼睛都未曾阖上。”

“……家兄乃我北川的侯爵,他不该被如此践.踏!”

南广和莫名想起九年前,宫殿前挂在梁上的父皇的嫔妃们,一张张韶华正盛的脸,额前点着或金色或浅紫的娑婆沙华的印记,双目圆睁,尸体血污狼藉。那一张张美丽的脸孔,仿佛又在此刻现出眼前,那是一种不甘,亦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对家族的侮辱,亦是对于大隋皇朝的侮辱!

苏文羡的长兄,上一任的北川侯爷,原本亦将是大隋皇室成员,是他“韶华长公主”尚未下嫁的驸马。

南广和眼圈亦有些发红。他静静注视着面前披着白狐大氅的青年,眸色沉静。许久后,叹了一声,从他指尖拣去那一枝捻成碎浆的娑婆沙华。“侯爷之耻,亦是大隋皇室之辱。”

苏文羡定定地望着他。

“侯爷来意,本山主已知晓了。”南广和错开眼,涩然道:“十四年前,先帝曾下诏令北川侯府迎娶长公主殿下,原本就是因为他老人家料到,山河飘摇之下,覆巢没有完卵。先帝他老人家,原本便是存了托孤的念头。”

是了,这些事,他当年曾经怎样都看不明白。十一岁的他一身鲜艳红衣,提着大隋长公主的裙裾飞奔至通往父皇寝宫的地道尽头,一路飞扑进去,却被父皇一道屏风隔住。

父皇不肯见他,亦不肯解释。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父皇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深夜烛光下父皇的声音透露出许多疲惫。“……吾儿,北川虽然远在塞外,北川侯府所在的地方却素来有塞外江南的美誉。每年四五月份,草原上的野花开的极好极美,听说还有一眼温泉,号称是这天下最美的泉水,在沙漠之中,形状宛如月牙,你若去了,定会一眼爱上。”

那夜他尤其伤心,不能理解作为父皇唯一血脉的后人,为何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耻辱地“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父皇却仍絮絮道,“……北川侯袭爵的时候,曾来西京拜见过朕。你放心,朕仔细端详过,苏晟是个好孩子。眉眼宽阔,为人宽和,言行之间颇知道进退。想必会好好待你。”

他哭的愈发厉害。

他记得,就在那时,父皇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隔着屏风颤巍巍地,用指尖触了一下对面他的影子。

“吾儿,父皇这一生,是个薄情的人。苏晟却不同,这几年苏家递来的述职文书朕都看过,那孩子听说练了他们苏家祖传的拳法。”父皇停顿,然后不明显地笑了一声。“苏家祖上就是个打铁的,如今富贵了,倒也知道习文练字,后代子孙教养的不错,自小就不让身边有丫鬟婢女,听说苏家几个儿郎各个都养的如同庙里清修的小和尚似的。”

南广和噎了一下,打了个哭嗝。

大隋炀帝却忽然在屏风那头拊掌大笑。“这点好!朕这便给他下一道秘旨,嘱他妥善照顾你。保证和你成婚后哪怕你是个男儿身,只要你甜言蜜语哄上几句,他也必定能与你如胶似漆,待你如珠如宝,眼珠子似的看着。”

那夜他被父皇的无耻震惊了,连哭嗝都忘了打。“顶着个男儿身,父皇你要将我嫁给何人?!仙阁此番派使臣来西京,老国师陨道、母妃亡故,眼见着这一番仙阁势必要将孩儿掳走。纵然崖涘以九嶷山秘术交换,父皇启动皇陵将凤族秘宝取出,仙阁又岂能甘心?在此家国有难之际,父皇你却将皇儿打发出去,难道是要御驾亲征与那仙阁兵戎相见吗”

“不会,”大隋炀帝且笑且叹息,以修长手指轻抚屏风上投射出的南广和影子。“吾儿,你与为父不同,与吾南氏五十一位帝君皆不同。吾儿,你不仅是南氏皇子之子,亦是唯一一位上界凤君真身托生。”

南广和怔怔。

“吾辈虽然身上流淌着凤凰之血,却也仅仅是一滴精血罢了!”大隋炀帝颇有些惘然,叹息了一声,笑得甚是讽刺。“你乃上界帝君,只需待有朝一日,你得了那契机,封印了上万年的凤魂醒转,便不再是此方世界的尘俗中人。”

“那又如何!”南广和倏然收住眼泪,语带哽咽道:“父皇,你乃是我父,自幼锦衣玉食将我养大。我的巢穴便是大隋,便是此处。今生今世,我南广和必不弃大隋!”

“广和啊,吾儿……”大隋炀帝垂下手,目光不知落于何处,良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父皇只是一介精血所化生的凡躯,自知无能,不能替你挡下此方世界修仙者们欲择你而噬的势头,只能够……”

最后的话语,大隋炀帝却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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