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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las·黄昏书_分节阅读_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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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样子让夏亚不安起来。虽然她今天才刚刚认识这傻乎乎的高个子,但刚才走过的那人,她根本没法将之与自己印象中的“尼尔”重合。而且尼尔看上去并不像是要去寻求什么人的帮助,夏亚也清楚,没人能帮得了他。但凡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也不过是对少年稍作安慰。

不过刚刚的尼尔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样子,反而像是决意已定。夏亚忍不住去想:他一个门外汉,又鬼鬼祟祟地抱着那么多书……她心中立即生发出一个疑虑,使得她莫名地害怕起来,就像在一片漆黑中不小心摸到了冰凉的鳞片。

他要去干什么!

眼看着尼尔逐渐消失在远处的阴影中,小姑娘来不及多想,赶忙追了上去。

伊戈在藏书室一无所获,除了那本画册的手稿,他和古兰尔没有发现任何遗留的手稿。他更加确信:像佩列阿斯这种人,若非作品已至臻至善就绝对不会将之留下。想必这位学者当年出走时就已经将个人化的物品悉心地处理掉了。因此骑士只得懊恼地离开了塔林,而被好奇心拴住的术士则更选择继续留在藏书室。

伊戈想先找到尼尔问问情况,可他现在很难再像之前那样敏锐地嗅到尼尔的气息。因为长期压抑西比尔人的本能,他的感官钝化得厉害。年青的骑士向着学院核心处的白色遗迹走去,他猜想尼尔应该会在这类重要的场所,或者是学者们积聚的地方。

临近这伊巴涅末期遗留下的神殿,伊戈不禁暗自感叹。他不是没见过伊巴涅人建造的那些庞然大物,况且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有代表性的古代遗迹并不陌生,比如这座大名鼎鼎的巴尔德山的真理女神殿。早在学院建立之前,从海洋远道而来的伊巴涅先民就在巴尔德山为真理女神修建了神庙。在伊巴涅毁灭后,大学者阿涅斯流亡至巴尔德山。真理女神通过先知的口对大学者说,请她在这里重建“记忆中的庭院”。于是阿涅斯以神殿为中心,依照伊巴涅学院的样子,新建立了如今的学院。

然而当亲眼见到这些高耸如山的白色立柱,满满雕刻着河川与百里香的山墙,还有柱廊之后那些重重叠叠的巨浪形拱门时,伊戈还是不得不为之叹服。况且这才仅仅是柱廊和神殿入口,只是海面露出的冰川,依山势而修建的神殿主体简直让人无法估量。

伊戈觉得或许公爵大人会喜欢,毕竟卡洛亚洛对伊巴涅很有兴趣,甚至还学会了这种早就不通用的古语。

天已经黑了,仍有穿长袍的学者往来其中,相比之下一身黑衣的骑士就显得有些突兀。伊戈正思忖着接下来怎么办,恰好一眼看到了身穿鹿皮猎装的少年往神殿里赶路。他叫住尼尔,迎上前去。

少年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猛地一下跳着转向伊戈,缩了缩两肩把怀里抱着的书籍护得更紧了。

伊戈很了解自己的学生。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尼尔一番,指着少年怀抱的东西说:“我直截了当地问,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少年抿唇,根本没法正视伊戈的眼睛。

伊戈等了一会儿,然后客客气气又不容分说地抽出其中一本书,只是普通的法术理论入门。接下来伊戈顺着检查了尼尔藏住的每一本的书。少年虽然极不情愿的样子,眉心一直皱着,缄口无言,却对剑术老师并不违逆。

“失礼,”伊戈将书整理好还给尼尔,“不过请您记住,别去尝试危险的东西。”

“谈什么危不危险……”尼尔喃喃道,“这个时候了,我危不危险有什么用……”

伊戈大概猜到了佩列阿斯的处境,他也想起临别前公爵的话。果然还是没办法吗?

尼尔偏过头:“不该这样……他还很年轻,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确实,伊戈轻声叹息。西比尔人的青年状态可以保持两百多年之久,伊戈所接触到的西比尔人大多处在这一阶段,所以在同这位年轻的学者相处的过程中,他时常会忘了他们分属于不同的种族,总觉得这样的交往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想起藏书室的手抄本,想起佩列阿斯的信件,伊戈由衷地说道:“他是我……珍重的友人。虽然除了你们我未曾真正同其他普通人类结交过,不过可以肯定,他属于我见识过的最优秀、最值得敬佩者的行列。”

尼尔艰难抬起头看了一下伊戈,眼角挂着阴影或是虚弱的笑意,似乎是在对伊戈的善意表示感谢。

伊戈很担心,因为少年看上去像个十天十夜未曾合眼的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上反而笼罩着一种醉酒般的狂迷。

尼尔抬头望向银河说:“我小时候觉得……老师就像星星一样,傲慢且美,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温柔地照耀着我。对我来说,他是绝对完美的,镇子上的大家也崇敬他依赖他。”

“或许你应该稍微休息一下,之后再继续想办法。”伊戈扶住尼尔的肩。

就像根本没听到伊戈的话,尼尔自言自语如亢奋的梦呓:“不过现在想想,其实老师有时候固执得像小孩子,他认为对的东西就要一味坚持,发起脾气来还不爱理人,不过他平时也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说到这里,少年还兀自笑了几下。

“尼尔,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需要休息,现在,马上。”

少年叛逆地侧身,挣脱伊戈的手。

伊戈根本不容许,再次用力抓住学生的肩膀,几乎是命令道:“我最后重复一次,你现在就给我去休息。”

不知怎么地,尼尔忽然就同被激怒了一般瞪大眼睛盯着伊戈,简直就要用食指去戳对方的胸口,似乎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自己一直崇敬有加的剑士,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少年挺直腰板,眼瞧着正要发作。

无名的挑衅并没有触动伊戈。他明白,精神上的负荷正使尼尔深入混乱。此刻的少年就像一张满弦的弓,利箭慌乱地指向四周充满敌意的空白,几乎就要把自己绷断了。

伊戈不善于安慰人,所以他没说什么,仅仅是伸手抚摸这孩子的耳后,揉了揉尼尔软蓬蓬的金发。

只是这一下,少年的精神瞬间就垮了。尼尔恍恍惚惚地向后退了一步,最终如犯了错又无处可逃的孩子般,在长辈面前抽泣着告解:

“我不要他死去,根本不可能接受……不怕被你笑话,请你尽管嘲笑我吧。如果世界上不再有这个人,我根本活不下去,是的,不可能活下去。很幼稚对不对?我不愿意再被当成小孩子,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这样想,因为我爱他,胜过任何人任何事。”

伊戈有些想拥抱这孩子,可尼尔脆弱的神经似乎已无法再承受任何的温柔,少年像被操纵的木偶般僵着脖颈向后一跳。伊戈没办法,只得和少年拉开距离,轻声说道:“不,这并非幼稚。起码我认为不是。”

尼尔沉默了许久。

天空饱含雨意,冬季的湿冷从海洋吹来,山林整个地战栗着。伊戈忍不住看了看山涛呼啸的方向,大雨的预感让他愈发难受。当他回过神再次望向尼尔时,尼尔已经笔挺地站好,像当即换了一个人。

少年的嗓音仍在颤抖,却已不再虚弱:“所以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消失,我发过誓。你说的对,伊戈……我答应过老师,要好好选择自己的道路……现在我决定了。”

尼尔将父亲的剑搁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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