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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遍行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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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正好,浮尘在空中跳跃。

他手头卷着一本小书,只看了一半,便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鼻尖萦绕着久久不散的苦涩药味,逐渐变得清晰浓重,直到有人脚步轻缓地走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少爷,起来用药”,才打破了这场酣眠。

他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入目一张平凡的青年面孔——实在是张平凡无奇的脸,却偏偏有着世间最温柔动人的眼。

他不由微笑起来,轻声道:“阿晨。”

阿晨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汤匙搅动乌黑的药汁,柔声哄道:“快吃药,等冬天到了,我带你出去看雪。”

他每次都这么说。

从庆和三年的春末进了周府开始,一直说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初。

而他每每听到这句,都会乖乖地捧着药碗,喝下那又苦又涩的汤药,甘之如饴,在脑海里幻想与阿晨一起赏雪的画面。

未若柳絮因风起,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扬扬,千里一色,应当是如何圣洁与纯美的画面。

然而画面一转。

他真的看见了雪,铺天盖地的雪。

雪是冰冷的,如死亡一般的冰冷;到处都是白,那缟素一样的死白。

没有阿晨,阿晨早就没有了。当他使出惊鸿般一掠而过的剑招时,阿晨就已经没了。

那样冰冷的雪,在祠堂外面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下了一夜,教人遍体生寒。他跪在冥烛前,恍恍惚惚地想,曾经哪怕一道冷风吹过他的发梢,都会有人心疼地把他拥入怀里取暖,温柔似水。

而现实是,他从天黑跪到天明,才终于明白天地之大,他忽然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原来雪并不好。

无处不在,他曾经碰也碰不得的雪,灌进他的鞋子。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下身没了知觉,被风雪迷了眼睛,才幻灭了一切美好想象。

四肢冰凉。

好冷。

周楚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睛却是倏然睁开,猛地醒了过来。

房中生了暖炉,有人坐在桌前,银白长发如瀑垂着,单手搭着一柄长剑。

周楚泽长梦乍醒,还未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那人就侧过了脸,出声:“梦中所见,已成过去,莫为往事所困,徒劳心神。”

周楚泽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嘶哑:“我忘不掉。”

“你自然忘不掉,只是徒然把精力浪费放在悔恨往事上,自怨自伤,又有何用?”

“我能做什么?”周楚泽痛苦道,“我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垂下眼睫,想用冰冷的手指收紧成拳,却徒然发现,他连那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恨这副身体,先天不足,明明身为男子,却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他能做什么?

他凭什么去向那个满口谎言之人讨回自己的一颗真心?

又凭什么去向那群装模作样的武林正派讨回一个公道?

“习武。”

男人话说出口,搭在长剑上的手不知怎的一动,周楚泽抬眸,只听见一声轻吟,长剑已经插在了他的床榻前。

剑光清亮,寒意凛然。

只一眼,周楚泽就想起了父亲手中那把斩魂刀。

他呆愣片刻:“你——说什么?”

“习武。”

男人站了起来,脚下移动,人已经立在了长剑旁边。他的眉目英俊而深刻,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一般,说不出的冷清。

“世人称它无情剑,却不知它原本有名,并不是一把出必见血的杀人利器。”

无情剑,天下第一剑。

自笑忘生抽身江湖之后,已被奉为武林第一神兵。

周楚泽勉力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头,目光闪烁,轻声道:“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静静地打量了一遍周楚泽,冷清的目光扫视过少年的眉目,淡淡道:“笑忘生。我想收你为徒,你唤我一句师父便是。”

在听到无情剑之后,周楚泽就隐隐意识到眼前之人可能是传说中的第一剑客。然而对于周楚泽而言,刚才这句话比眼前这位公认的天下第一更令他吃惊,竟是连说话的声音都陡然提高:“我?我这样子,又哪能练得了武?”

“十五年前,我与你父亲约定,要收他的长子为徒。你既然是周任风的儿子,为何练不了武?至于你的身体,自然会有你师兄为你调理一段时间。”

“这里是缚龙峰。”笑忘生的声音一如死水,平静无波地说出一个事实:“你既然拜入我师门,便一定能练成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周楚泽愣了愣,沉默须臾,良久后问:“您当真就是那个与家父昔日齐名的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

“呵。”

周楚泽轻声道:“家父曾提起过您。”

笑忘生一时间怔住,眼中闪出一抹光亮来,嘴唇微微动了动,方才涩声道:“是吗……怎么说?”

周楚泽想了想,慢慢道:“家父提起您的名字,几度叹息,最后却只是念了一首诗。”

笑忘生指尖微颤,“哦?什么诗?”

这时门外有了一道人影,叶逐尘端着药碗,不推门,只是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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