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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_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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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再也忍不下,他睁开眼,一把撩开氅帽,强压脾气对帐子里的一个小吏道:“出去!看看是谁?”

帐内人俱都吓了一跳,都安静下来。

那小吏看了顾昭一眼,脸上一白,谁能想到宁郡王会裹着大氅,悄然的躲在小帐篷的角落。这下好了,这乱的谁也不知道谁在那……这不修口可倒了大霉了。

小吏心下嘟囔,他招惹谁了?亦不过是不爱听外面的那些闲话,来这边烤了一下火,这倒好,将自己架在火上一起烤了。

本就压抑的帐子里犹如上了冰冻一般,外面不知,却依旧聊的好不热闹,赶集一般。

“又一具,又一具?哎呦,是个女娘!哎呦,没脑袋……把爷昨晚上的饭都恶心出来了……”

顾昭不吭气,帐内谁也不敢动,那小吏跪得一会子,实在无奈便一脸为难慢慢走了出去,没多久帐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就像被鬼撵着。

又等了一会子,那小吏从外面自己个回来,跪在当地,一言不发。

顾昭到气笑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看看周围的人,忽然就悟了,这帐子里大多坐着的是刑部的官员,这些人不归他管,而且这些年这些人也看不上他,跟他没什么交情。

地上这小吏默默的跪着,他已然豁出去了,拼着这芝麻绿豆的官儿不做,也不能出去得罪那几十号人去,凭啥他去坏人前程,他才将听那个话,也觉得着实可恨!

可,不能说啊!几十号人的前程,就这样被面前这人坏了?问话的这位祖宗在坊间传说里是真要命的。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没多久,那边有人喊圣驾到了,这小吏要爬起来去接驾,顾昭没吭气,一个人继续坐着,账内的人如蒙大赦一般的出去接驾了。

那小吏也站起来往外跑,才撩开布帘,却因跑的太急跟进来寻人的顾茂昌迎面碰了个正着,前后摔开。

顾茂昌脸上发白,想是吓到了,进来磕磕巴巴的说到:“小叔叔……”

他话还没说完,顾昭摆手叫过他,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顾茂昌气的顿时脸色涨红,骂了一句之后,他回身要跑出去。

顾昭却一把拉住他道:“有你什么事儿,那些人不是都归定婴,归老后,归庄成秀管着么,甭做这出头鸟儿,那些人不归我管,我也管不着,你盯死了才将那人,将人带老后那边去,叫他自己说!”

顾茂昌一愣,看看顾昭,顾昭只是无奈的摆摆手,他是真没心情计较。

待顾茂昌跑出去之后,顾昭依旧坐着,一直坐到外面家里来寻,新仔进来说,东西都预备好了,顾昭这才慢慢站起来,脚下虚软了一下,新仔赶紧上去搀扶。

“七爷?”他实在不放心。

顾昭晃晃脑子,摆摆手苦笑:“无事。”

每年春日的碧落山总是上京最美的地儿,桃杏梨花,一丛一丛的依偎着竞相开放,耿成一辈子都算是个大老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葬身在这样漂亮的地儿。

急急赶来的官员们依旧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圣驾在呢,他们便束手站在崖边等着。

此时,他们噤若寒蝉,才将前面定老大人发了大脾气,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外面不忌口,胡说八道的不收敛,这没多一会子,好些人倒了大霉,一个个的被指了地方罚跪,这下好了,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

该!不修口,人都死了,还风凉呢!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而今那上面现在还在问事,问责,看样子今儿下山无望了。

走出帐子,顾昭呼出一口气,觉着此时方有了一丝死了人的悲凉气氛,如此,他便祭奠一下老哥哥吧。

新仔他们递给顾昭一个竹篮子,顾昭提起竹篮慢慢走到崖边,他伸手满满抓了一把纸钱向山下丢去,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憋了一会,他忽嘶哑着嗓子大喊道:“老哥哥!你慢点走……兄弟给你带了钱了,你好好装上,想喝酒就歇歇脚买着随意喝……老哥哥……兄弟给你带钱了!”

那边的人俱都呆住了,都是体面人,见过,听说太多的祭文,却从未听过顾昭这样的,这样的粗俗,这样的直白……却听着,听着……莫名的好些人眼圈都红了……

“……老哥哥!合家大小出去玩儿!不带钱怎么好?兄弟给你带钱了!往日都是你照顾我,今儿我也照顾下你,给你带了足足的钱儿,你走累了……就买辆车!买匹马!别给兄弟省钱,弟弟送你上路了……

老嫂子……弟弟给你送钱了……我哥哥不是个成家的,你可藏好了……明儿别让他出去乱请客了……

大侄女儿!小侄儿,小叔叔给你们带钱了……拿着,出去……读书……娶……”

顾昭说不下去了,身后有人忽然伸出手,接住他的篮子道:“老七,给我吧……我们也来送送老兄弟!”

回头看去,却是定婴他们,此时这些人都是二目涨红,死死撑着。

顾昭一伸手抹下眼泪,吸吸气儿道:“这事儿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兄弟年少,我阿兄不成,几位哥哥可扛住了!”

定婴呆了一下,点点头,很认真的道:“自然!自然!”说到后面,他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定婴接过篮子,新仔他们有送了几蓝,如此,护帝六星的当家人便在崖边,也举起篮子抓了一把纸钱丢了出去漫天的撒去……

“耿老混蛋啊……收钱了,你这老东西出去享福了……”

正在此时,那山下忽然传来一声嚎哭,众人往那边看去,却是冯裳来了,他大喊着:“放我过去……放我过去……老国公待我恩重如山,今日便是要了我的命去,我也要送送……”

顾昭摆摆手,那边便放了人,冯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路摔了好几跤,膝盖都摔破了。

跑到崖边,冯裳扑通跪倒,捶胸顿足的嚎啕起来:“呜呼……老恩公,呜呼!岁天承十七,律中无射,白杨萧瑟,悲风回荡,数声肠断南雁,啼红半壁斜阳,呼一声耿兄,请尽觞,佳酿亲陈,奈何你魂魄飞扬,酒映茕影,萧条恁生,碧落无语,梅安黯殇,想此际,存殁参商,孤魂凄冷,此恨未央……”

“老兄弟!你可慢点走,等老夫几年,一起喝酒去吧……”

“……卫国耿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信及朋僚。廉干于政。上京虽广,无草芥之地,惟兄慈悲,屈尊纡贵,结为君子,死灰之心,始有生意。皇天无知,忽降凶酷,满门老幼,瞬时消殒,修罗之场,不忍再提,知遇之恩,无缘答报,惟乞来世。举声恸哭,心骨俱碎。茫茫大块,悠悠高旻,道无容于善乎……”

“老爷子,收好钱,走好路,上天堂,见了先帝先帮我们哥几个磕几个头,转年儿我们也去……”

“呜呼……感念畴昔,临风陨涕,待来日,执言相认,游从相随,再续尘缘。言不成文。呜呼哀哉!

寒暑逾迈,亡既异存,惟以纸笔远怀,聊慰重聚之望觖,恨相识晚,不能尽语……”

终不知那句话动人,那边等待的官员,终于有人呜咽了起来……

顾昭吸吸鼻子,回身往那边围了几十米的幔帐走去,在他身后,新仔,细仔,顾槐子,还有家里胆子大的下人,都抬木炭铜盆等等器物跟着。

走到幔帐前面,有官员取来红白两色布条给顾昭围在腰间,顾昭低头问道:“……那边,刑部的仵作勘验完了没?”

这位官员抬脸看看顾昭,十分恭敬的回话道:“回宁郡王,勘验完了,按照您的吩咐,也帮老国公收拾好了,都是用的最好的仵作,缝补手艺那是没的说的,您看……”

顾昭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他回身吩咐,叫人把山下原给他老哥哥顾昭预备的寿材抬了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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