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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_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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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接连弹了好几曲,就在许稷吃尽碗中最后一口饭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许稷赶紧放下饭碗,朝那女子看过去。那女子朝她一笑:“参军可还要听旁的吗?”

许稷摇摇头。

女子便又看向王夫南:“大帅呢?”声音柔柔,很是好听;眼眉笑如弯月,面目看着十分可亲。许稷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听王夫南说:“不用了,你请回去罢。”

那女子脸上有淡淡失望,却仍是抱琵琶一弯腰:“奴告退了。”

许稷见她离去,不由自主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毫不在意地说:“那位娘子似乎很想留下来,大帅为甚么不留?”

“留下来做什么?彻夜弹琵琶给你听吗?”

“若在长安城,肯出平康坊至宅中弹奏,自然就是希望留下来。方才那娘子望向大帅的目光中尽是倾慕向往,如此解语花做不得枕边人吗?”不论长安还是地方,狎妓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会风气,就连正房夫人也会给夫君安排家妓,且反而会被称赞贤德。

然王夫南瞥她一眼:“那不过是新兴士族放浪不羁的习气,王家是礼法旧门,没有这等爱好。”他说着饮一口酒:“何况我枕边应另有他人,解语花再美也不合心意。”

说这话时他径直看向许稷,目光真挚毫无遮掩:“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有了婚约便不会乱来的人。”

他所指婚约,自然就是那门荒唐的娃娃亲,而枕边人,则是许稷无疑。

许稷听着指尖发烫,闷闷饮了一口酒:“那婚约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王夫南盯住她不放,“你阿爷答应下来,且我阿爷也认可了。若不是他眼下在岭南实在太远,我倒是可以领你见见他。”

“胡说什么?”许稷皱眉。

“我二十八了,家中却无一人逼我娶妻。”王夫南给她倒满酒,“因我阿爷说,卫将军的女儿兴许还活着,容我三十岁之前等她。”

许稷闻言心滞,却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三十岁之后呢?”

王夫南闭口不答。

这答案太显而易见了,他是嫡房长子,不可能为了连活着也不确定的人孤独终身。哪怕是为了王家嫡房的血脉考虑,最终他也要接受家庭的安排娶妻生子。

“三十岁之后,这婚约便无效了是吗?”许稷指尖发麻,却稳稳搁下酒杯:“那十七郎就再等三年吧,到时候自会有合适的枕边人。”

王夫南顿觉胸中一阵闷痛,许稷这话实在太堵人了。若他不理解她,大约气气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十分理解她,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他们之间或许不存在什么天大的误会,但就是难到一起,他行一步,她退一步。他往前走得急切,她退得也心痛。

他不能逼她,纵然她心中也存了几分情思。

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滔滔江河,不仅仅是千缨,还有各自的理想与抱负。

为区区个人情义而放弃这一切,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念至此,王夫南非常难过。

他抬起头,复看向许稷,壮着酒胆卑微又真挚地进行首次告白:

“我甘愿成为你的秋晨之露。”

许稷看着他,目光几乎未移开。她又壮饮了一杯酒,薄情寡义地说:“秋晨之露?见光就消失殆尽?十七郎难道是想做我的地下情人吗?”

一字一句,悉数挑开,不给半点面子。

“方才还嘲笑新兴士族作风放荡不羁,眼下就开口要做情人,十七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许稷越说越觉得自己刻薄,但她只能将这张脸撕破:“下官虽不是出身什么礼法旧门,但眼下一点也不想学同僚们找情人。”

她搁下杯子起了身,却因太激动的缘故一时没站稳。

她晃了晃,侧过身要出门,走两步,又说:“都是酒话,今夜过去请十七郎当做甚么都未发生。”

说完话她整个人都发冷,全然不知怎么走到了客房,又怎么挨着千缨睡下。

千缨喝多了酒浑身热烫,许稷挨着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想亲近,却又无法伸手,心中隐约萌发的情思最终被她自己搬起来的一块大石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紧按住那大石,却能感受到这努力压制下的血脉勃动,愈动愈疼,愈是无奈。

自我的斗争比起与他人斗来,难上百倍。

她不知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迷失还是及时归返,失控感让她感到痛苦。

千缨睡着睡着咕哝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她继续睡。许稷叹口气,冰冷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

这边尚有人可温暖,而另一边,就当真是寒衾孤枕。

王夫南辗转反侧,最后坐起来,只能见地上凉凉月光。于是最终还是拎了酒至堂前,对着寂寞月色,将夜风下酒,饮了个干净。

许稷今晚断了他最后一条路,将他堵在深深暗曲中,不得他再前一步,也不会再伸过手来。

醉酒是极好的慰藉,秋风入酒,将思绪都搅得混沌,就不再觉得难眠。

睡着后似乎做了长梦,道路崎岖蜿蜒,无休无止,不知最终要走到哪里去。

温度渐渐冷下去,至半夜最冷,之后又缓慢回升,直到太阳初露了脸。王夫南在堂前廊庑中醒来,睁开眼浑身都疼,遂又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一个小人正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看他。

另有一双算不得干净的皂靴出现在视线中,靴子的主人不耐烦地皱皱眉:“我不想弹劾你,所以快点起来。”

王夫南迅速坐起来,抬首即见练绘那一张万年不变“你应该给我钱”的脸。

练绘低头瞥了他一眼,又对身旁那软乎乎的小女孩儿道:“樱娘,快喊人。”

三岁小孩还无法站得太稳,软绵绵像团粉肉,看着十分可怕,听练绘吩咐完便赶紧上前一步,仿佛要扑进王夫南怀里,稚声稚气地唤道:“伯伯……”

王夫南赶紧往后退一步,惊道:“你女儿吗?”

“暂且算是吧。”练绘仍旧不耐烦,“你不能起来吗?衣冠不整躺在使府堂屋廊下,成何体统?”说着还甚是嫌弃地挥挥手:“一身酒气!”

王夫南已彻底醒神,起身拍拍衣裳,樱娘却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小腿。王夫南脸一僵,练绘也懒得管:“我连夜赶来,请先给我早饭吃吧,樱娘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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