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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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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奇道:“你如何知道?”

  程九歌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伸手找他要心法,苏锦给了,他熟门熟路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几行字道:

  “此前五重,就算气血为引也不会伤及根本,但我那日为你把脉,感觉根基已经动摇。你看,从这一节往后,心法定是被篡改过,练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可当你强撑突破,入了境界,就会像你师父一样,动辄走火入魔。”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提及谢凌。苏锦的记忆里,程九歌仿佛对谢凌格外的不待见,在庄白英陨落之后,他更是将整个灾难都算到了谢凌头上。

  程九歌见他不语,只道:“他还在的时候,和三师兄研究过此中道。而三师兄不通医理,只以为是修炼法子不当,故而并未察觉是心法的问题。后来,三师兄将此事告诉过我,那时虽然年纪不大,一听却也知道已经伤及内里——江湖人说的不全错,眼前这本心法,后面的确有问题,会放出心魔。”

  苏锦道:“你的意思是,它传到师父手上之时,已经被改过了。”

  改动者何人不难推测,既然《步步生莲》为大内暗卫所修炼,自然不可任其发展,故而想方设法地给他们戴上了隐形的枷锁。

  “看来庙堂之上,还有奇人。”苏锦喃喃,“能够以史为鉴,博古通今,预知几十年后的事,故而将这高手向往的东西,变成了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也许皇城内有药可维护表面的稳固,但归根结底每一次运功都是在将人往万丈深渊推。不过白云苍狗,世事更迭,在位者又怎会为一两个人的死而动摇。

  自此,江湖有暗卫牵制,暗卫有心法牵制,金銮殿高枕无忧,再不会被重蹈覆辙。

  最可怕不过人心险恶。

  那日唐青崖从外面回来时,见到苏锦仿佛心情极差,坐在房内,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上摊开的白纸黑字。他随意一瞥,看到开篇正是“生莲”。

  苏锦的心思却并不在这卷人人向往的宝物上,唐青崖伸手去拿,他立刻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向他,目光中竟藏着一丝哀伤。

  “怎么了?”唐青崖编了个小玩笑逗他,“莫不是师叔说你没多少时日了?”

  苏锦没理会他的俏皮话,摇摇头道:“今日突然参悟了一些事,你说,若是从一开始师父给我修炼这心法便是有利可图……如何?”

  唐青崖不懂他的意思,顺着问道:“什么叫‘有利可图’?”

  苏锦道:“你若是我,活了二十年,期间险些死了一次,被师父收留倾囊相授,待到现在却突然得知他或许一开始便目的不纯,把你算计进去……你会怎么样?”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唐青崖叹道,“我若这么说,你大约会自此看任何人都先入为主的警惕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理解不了的事,放在当时或许会和他做一样的决定。阿锦,到底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他走了一条歪路。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把步步生莲带入江湖。”苏锦把桌上那张纸倒转,送到唐青崖面前,“这心法会杀人,他自己练,反复不得其解,积劳成疾又受到戾气反噬,心魔扰人,最终爆体而亡。”

  唐青崖蹙眉,眼角微微抽动:“……他还给你练吗?”

  苏锦面无表情道:“或许师父至死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心法是天家悬在他颈上的剑,没有法子,从第一日修炼开始便注定了结局——我不知道,觉得他为我好。”

  唐青崖见他消沉,不由得出言安慰道:“他或许……觉得你比他强,留个难题给你,好让毕生不至于荒废。”

  苏锦瞥他,眼中竟满含委屈:“真是如此便好了。”

  他那时还很小,谢凌传授口诀。或许刚开始的确有助于强身健体,可越到后来越被强大的力量支配,欲罢不能地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现在,甫一握剑便起了不见血不归鞘的杀心,竟是无药可医了。

  唐青崖情不自禁地抚他肩头,道:“应当有解决之法吧,总不可能一条路走到黑。”

  苏锦道:“要么毕生功力止步于此,要么废掉满身修为重头再来。”

  听上去能够圆满解决问题的方案总是很合理,旁人又道他还如此年轻,就算重头再来也未尝不可。唐青崖心中极快地掠过了这个念头,喉头微动,问他:“你选哪个?”

  苏锦:“止步于此,静观其变。”

  他看道唐青崖一闪而过的愕然,竟极清淡地笑了:“如今狼前虎后,但凡认出了那把剑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一身修为重头来过需要时间,我耗不起。”

  于是宁可拼着每一次都是搏命而为。

  唐青崖心口钝痛,说不出的难过滋味,他骤然起身,拉过苏锦的手腕:“此事绝不能拖,现在不是大好了吗?等师兄回来,我们即刻便去蜀中,上青城山。那帮牛鼻子写的东西,我就不信他们没法解决这事,就算不能彻底好转,总归有弥补的办法!”

  他说得坚定,见苏锦始终兴趣缺缺的颓败样,狠下心来掐住这人下颌逼他直视自己,又道:“你不光不许算计我,还要相信我。”

  自进门见到他伊始一直愁眉苦脸的人强颜欢笑了片刻,被唐青崖过于认真的目光逼了回去。苏锦直视他的眼睛,那当中本有万丈星河,如今只剩他的影子。

  于是他点了点头,伸手将那万恶的心法收了起来。

  苏锦沉默着去做自己的事,唐青崖方才豁出去要让他心情好些的执念也顿时散去。

  他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口水,送到嘴边时愤愤地想,“这小子也长得太快,转眼间竟然都比我高了!真是岂有此理。”

  却说唐白羽,此人不知那天摸到苗头后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好几日不见踪影。苏锦滴酒不沾,成天跟在唐青崖和秦无端身后出入于江陵的各大酒楼,他不佩剑不带武器,再加上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全然不曾被认出。

  程九歌似乎下了狠心要钻研《步步生莲》,将苏锦默写的版本借去,同《凌霄诀》夹在一起翻来覆去的看,似乎可以从医理上追本溯源。

  如此的闲适日子过了许久,唐青崖突然收到了燕随云的信。

  当中说道,烽烟渡那日追杀不得,却也无心得罪丐帮,只得悻悻而归。之后桃花坞一蹶不振,杜若闭门不出,每日的歌舞升平也暂停了,好似一夜之间清心寡欲,偶尔有丝竹之声,亦都是些思乡怀人的惨淡。

  “看样子,唐兄搞的鬼足够何常与杜若喝一壶的了。”秦无端说这话时,坐在酒楼包厢之中,细细品尝当地佳酿,“烽烟渡似乎貌合神离啊。”

  唐青崖道:“你说何常与方知么?一个是水贼起家,一个是没落名士,怎么会在同一条道上。以我之见,那位右护法八成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是这‘汉’在何方,尚且未知罢了。”

  苏锦插话道:“这个人我好像知道,是不是个子很高,沉默寡言,背一把剑,比寻常的剑身要宽好几寸,看上去反倒像是刀。”

  秦无端一一确认,疑惑道:“你又怎么……”

  苏锦道:“他与杨师叔貌似是旧识。有一年除夕,杨师叔曾一个人溜到山下,当时我在帮小师叔采药,见到他与一个人聊天,怕他危险,暗自记下那人的样子。那人叫杨师叔作‘恩公’,而杨师叔唤他‘方知贤弟’,二人聊得极为投机,他送了杨师叔几样年货离去。‘方知’我记下的,只是一直没想到这是个人名……看我做什么?不可能记错。”

  两个“为老不尊”的连忙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秦无端长吁短叹:“我只道杨师叔是个武痴,却不想他还有这么一位……落草为寇的朋友。”

  这一条线似乎便在无意中理清了,秦无端向程九歌提起,对方一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表情。可叹故人已逝,许多往事也随之渐渐被淡忘了。

  他们方才惊觉,朝夕相处的人身上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很多话还没说出口,或许一时想着没有必要,可却很有可能再也说不出来了。程九歌不知道杨垚与方知何年相识,又有什么往事,平白无故受了师兄的余荫,惶恐又心有余悸。

  良久,秦无端才道:“他或许暗中便认识我们,却不确定我们是否知道他,这才一直抱恙,闭门不出。再有缘见到,要道一声多谢。”

  江湖中尚且有大义在,一报还一报的恩怨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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