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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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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跌跌撞撞回了渝州,又四处打听如何去到三合镇。当真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还忍受了蜀地夜间阴寒,终于得以见到唐青崖。

  听到此处,唐青崖额角抽痛,几乎可以预见被泰山大人兴师问罪的情景。

  可对方说得理所应当,他见苏锦始终一副并未意识到错误的表情,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问:“你小师叔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吗?”

  “我写了来找你,让他如果需要,传信过来就是。”苏锦拉过唐青崖冰冷的手,自然而然地捂在了自己怀里,“你送我那只肥鸟,我留给他们了。”

  唐青崖:“那是鸽子。”

  苏锦:“……好。”

  许是唐红竹真的歪打正着找出了解药,七日时限已到,唐青崖并未觉得自己快死了。仍旧没有力气,每日浑浑噩噩,但终归是个好消息。

  苏锦写了封信,将此事告知程九歌。他毕竟是首屈一指的大夫,又饱览医书,想必鬼点子多一些,说不定能免了那重塑经脉的痛苦,不着痕迹地化掉残余的毒素。

  这日蜀中大晴,冬日天蓝,不染纤尘。

  唐青崖一早便起来了。他没惊动苏锦,留他在另间房中睡得舒服温暖,自己披了暖和的外衫,徒步前往刑堂。

  其他的局势,唐从恕已经跟他讲过。此次唐玄翊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最终败在一人手上。唐翎兮之后再没有出过寒潭,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攻玉堂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仍旧换来了安宁。

  之后唐从茂以“犬子不肖”的名义,辞去长老的位置,主动要求终身镇守后山黑竹林。唐玄翊的几个亲信亦被发落,如今该是没命了,他本人囚禁于水牢,不见天日。

  唐青崖站在水牢前面,这地方他少年时来过一次,出于某种杀鸡儆猴的特殊教育。扑面寒气竟不逊于寒潭的阴森,唐青崖拢了拢衣领,手一挥,示意看守弟子开门。

  水牢四面为毒潭,水可蚀骨,当中牢笼锁链四条均是玄铁打造,锁住四肢,再无反抗的可能。至于营救,那更是天方夜谭。

  唐玄翊便在当中,一扫往日威严,落魄不堪。

  水牢中的人大抵失去了抗争的意志,此处十分安静,脚步声便显得非常明显。唐玄翊闻声一动,四肢锁链发出一阵互相碰撞的杂音。

  他于这杂音中微微抬头,见到了毫发无伤的唐青崖,露出了个愕然的表情。

  唐青崖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喊师兄,省略掉这一步,直接道:“怎么,见我还没死,觉得可惜了,还是悔恨当日不如给我一刀?”

  唐玄翊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我知道红竹有法子,只是没料到真能长久……但你一身修为怕是全损了吧。”

  “……”唐青崖略一思索,道,“你不直接杀我,却让我手脚全废,是不是以为倘若失了武功我定会万念俱灰,比死了更加痛苦?”

  唐玄翊并不回答,唐青崖又道:“有一件事,我牵挂了很多年。十四岁那年我出师,而后因为擅自救了一个人,按规矩不至于罚戒尺,你却罚了我五十下,打得皮开肉绽……亲自罚的。那会儿,你是不是想要打死我?”

  唐玄翊冷笑一声:“是我最终心软!”

  “那上个月在家宴汤羹中下毒,本来可以直接害死所有人你独掌大权,大不了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可你为何只下了一点软筋散?后来追杀我,有无数个机会都在你一念之间,到底放过了……也是心软了,手下留情么?”

  他默然不语,唐青崖继续道:“大师兄——我今日还敬你一声——没了武功,我在机关傀儡术上依旧很有造诣。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并非我所求……此前爹爹问过我是否有意,我道你与白羽师兄皆是上乘之选。几位长老更加属意于你,只是怕说得太早生了变故,才一直压着,要磨磨你的性子……你不走这一步,议事堂的椅子迟早都是你的。”

  唐玄翊抬头望向他,目光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悔恨。而那只是一瞬,片刻后又被无波无澜的冷淡取代了。

  唐青崖:“……唐弃叛逃之时,父亲为了从鸣泉山庄手中救你,腿上受了伤,至今一到阴雨天还会疼痛,耐不得寒。他可曾怨过你一句吗?若是当真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不愿与你有任何瓜葛,不想栽培你,他又何苦多此一举呢?如今看来,倒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谁在与旁人暗通款曲,我真替他不值!”

  他说完这句,留下句“好自为之”便扭头走了。

  隐约有滴水穿石之声,唐青崖行至拐角,蓦然停下脚步。他纵使内力尽失,到底耳聪目明,从那之中听得一丝哽咽,旋即声音越来越大。

  刑堂守卫弟子放轻了语调:“少主?”

  唐青崖眨眨眼,掌心被自己掐出了几条红痕,他故作轻松道:“行了,到底曾经是大师兄,吃的多照拂下,别让他太受罪。”

  “是。”

  他去刑堂的行踪保密,却不知离开不久,有位不速之客到了竹苑。

  苏锦开门时,被那老人吓了一跳,辨认良久,还未问出口,那人反倒质问他道:“小子,你在我儿子房中……你是何人?”

  却是唐门门主从恕,苏锦连忙侧身让他进来,倒茶挪座一气呵成,不敢怠慢。他知道这是谢凌为数不多的挚友,当日唐青崖甫一认识他,便道“家父不会坐视不管”,二人渊源可见一斑。

  唐从恕见他规矩,又因着此前无意中得知了儿子那点不可说的癖好,登时警惕起来,少不得多问对方家世。苏锦答了,一时没有想好索性隐瞒出身,默默地打量起他——年岁应当已经不小了,须发花白,腿脚略有不便。

  他不语,唐从恕固然不会先开口。他的目光逡巡一周,落到角落的凌霄剑上时瞳孔微微收缩,情不自禁道:“凌霄剑?!你是谢凌的什么人?”

  苏锦道:“那是家师。”

  唐从恕闻言皱眉,良久,苏锦忐忑不安中,他猜缓缓开口道:“我真以为……霜迟之后,他再不收徒。如今看来,谢兄仍是希望有人继承他的未竟之事。”

  “前辈,”苏锦试探道,“霜迟是那位……我未曾谋面的师兄么?”

  苏锦自在唐门,以为安稳度日,却接二连三地被未知消息砸得头晕眼花。他那两位不着调的同门显然没有好到哪里去,秦无端如今在鸣泉山庄内,只觉得如坐针毡。

  他们甫一抵达洛阳,立时便有人未卜先知般迎上来,自称鸣泉山庄的家仆。秦无端探不清虚实,这本不是他的作风,奈何程九歌因为苏锦偷跑一事,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怒不可遏,来不及想得过于深入,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鸣泉山庄坐落于洛阳城西,名为山庄,实则不过一处华丽些的府邸,承包院后城外的荒山,于是显得地头蛇气势十足。

  随家仆进入山庄院落,秦无端扇子一展,凑到程九歌耳边:“四进两组,带花园的院子……这可比得上金陵好几座王府了吧。”

  程九歌没有秦无端那样的出身,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忧心忡忡道:“难说,可别是皇亲国戚。”

  秦无端道:“那却不至于,鸣泉山庄的庄主叫乌霆,生意人,很有些手腕……但实在想不出为何会大发慈悲的接见我们这俩穷光蛋。”

  两个穷光蛋面面相觑,彼此都是一声叹息。

  秦岭以北的地界,院落中竟然小桥流水,布置得颇有金陵的奢靡温婉。红梅簇簇,白雪覆于其上,恰到好处的梅香与冰雪味混在一起,沁人心脾,十分雅致。

  屋内烧了火炉,暖烘烘的仿佛置身温润江南。

  秦无端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手边的茶凉了又被换上新的,屋内这才转出一个身影——中等身材,气势十足,举手投足充满自信,只一点,却是个独臂的。

  来人一派和蔼道:“唐突二位小友,在下乌霆,高先生须臾就到了。”

  秦无端上前同他说些寒暄的场面话,程九歌静默不语地立在一侧,眉间沟壑顿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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