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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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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女所知甚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奈何,师映川只得又唤了白雕,飞往大日宫。

  一时到了大日宫,有清丽小婢引了师映川去见那人,越过一片通体光滑无瑕的门厅,穿过一个以雪白柱子支撑的小厅,眼前赫然是一排排走廊,深幽曲折,其间又有隔离的小园子,清幽雅致,园内点缀着各色花木,摇曳生姿,两人脚下不停,穿过走廊,终于来到一方庭院前,那小婢悄然退下,独留师映川一人在当地。

  此间有清泉蜿蜒而流,妙趣天成,汇为一汪碧潭,其中有三两怪石突兀,掩映其中,上面淡淡覆着青苔,水中游着一些通体金红的小鱼,周围花色如海,争奇斗艳,空气中满满的浓郁异香,有白鹤昂首漫步于花海之中,或隐或现,又有明月高挂天空,月光如水,照得一切一切恍如梦幻,男子一袭玄衫上以纯金丝勾着飞鸟衔枝图纹,坐在石凳上,面前一桌,一壶,一杯而已,旁边立着一个斟酒童子,周围水碧花妍,唯有男子黑衣黑发突兀其间。

  师映川瞧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就想起当年大周太子晏丹叔单人匹马长途奔经万里、只求一见第十八代白虹宫主人之事,那时他这位师尊还是少年剑子,摇光城一路偶遇晏丹叔,太子就此相思成狂,大周皇帝无奈,欲以十八城为礼,请白虹宫主人与太子相见,有琴瑟之好,当代莲座不允,之后晏丹叔杀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等并男侍共六百七十四人,日夜不停自皇城赶至断法宗,于山下徘徊三日不去,长啸不断,第四日,少年剑子携别花春水剑下山,抬手一剑,随即返身而去,不曾回头,晏丹叔一臂就此失去,半年后,郁郁而终,此事天下皆知,又二年,大周三王夺嫡,最终甘王即位,至今已有十数载,师映川便是从前在一次偶然中听人私下偷偷谈论,这才知道自家师尊的这么一件旧事。

  一时师映川摸了摸下巴,倒也多少有些佩服那大周太子的疯狂,随即一溜烟上前,挠头讪笑道:“师尊找我什么事?”

  男子倒也没计较他如何这么晚才过来,只道:“……历代剑子于峰上修行三年之后,按例须离开宗门,下山磨练心境,如此,半月之后你便启程。”

  这规矩师映川自然是知道的,其实就是让人出去历练一回,省得整日里只在峰上埋头修行,不知人间世情百味,这样的人往往也难有什么大的成就,而剑子究竟什么时候回山则取决于什么时候能完成临行前师父给出的任务,不过这些任务也都是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曾经有一代莲座规定自家剑子若不学得一手超绝的烹饪之术,则不许返回,结果那剑子直到五年后以厨艺闻名天下,才最终得以回宗,又有一代莲座则要徒弟去天罗海捕香龟取得龟珠制酒,而那剑子两月后便利利落落地回来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因此师映川心里完全没底,不知道自己师父究竟要布置出什么任务来。

  于是当下师映川立刻把脸一抹,讪笑着试探道:“师尊不会给弟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难题罢?弟子年纪还小……”见男子不为所动,马上又谄笑着搓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徒儿我身单力薄,到了外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见事情了,不如师尊赏下一麻袋灵丹妙药来,也好给我壮胆。”眼珠一转,张嘴就道:“算了,我也不贪心,不要许多,师尊只给个十瓶八瓶的造化玉露就得了,起码这条小命就有了点儿保证!”说罢,满脸期待地看着男子,一面两手朝上呈捧碗状,一副急待施舍的模样。

  旁边那斟酒童子一听,几乎当场一口血喷出,那造化玉露只需一滴就可以把将死之人给暂时吊住气,只要不是脑袋被砍下来、五脏粉碎之类的伤势,那就能硬生生地挺上一天,这等宝贝整个大光明峰三五年也未必能出一瓶,而剑子居然一张口就要十瓶八瓶,还什么‘我也不贪心,不要许多’!饶是童子并非第一天见识过这位剑子的奇葩之处,但眼下到底还是对此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但显然这小无赖今日注定踢到铁板,男子看也不看一副讨饭状的徒弟一眼,只淡淡道:“……你不如把大日宫一并带在身上最好。” 师映川嘟嘟囔囔,抱怨道:“师尊也忒小气……”男子衣袖一拂,劲风顿时把师映川冲了个跟头:“聒噪……回你的白虹宫!”师映川跳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撒腿就往外跑,免得再吃苦头,一边跑一边嚷道:“那至少也得告诉我让我去做什么事啊!”男子的声音自身后徐徐传来:“……去桃花谷,替我取一枝桃花回来。”

  ……

  半月后。

  双眸微湿的少女站在台阶处,一身翠衣被风吹得猎猎而响,已经走出很远的师映川回身向她挥了挥胳膊,一脸笑容:“……回去罢!”脑子里却正在为自家师父那天马行空的思路嘀咕不已——去桃花谷取一枝桃花?

  分别往往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没一会儿,师映川便走到了山脚,那里一名白衣玉冠的青年正等在道边,将一只小小的瓷瓶抛了过来:“……是莲座给你的。”师映川接住,拔开塞子,里面是一粒雪白的圆丸,白缘的声音在风中悠悠传入耳中:“三滴造化玉露作为主料,配合十二种珍稀药物才能凝练出这一枚造化丹,不敢说能起死人肉白骨,却也当得了‘灵丹妙药’这四字了。”

  满脸笑容的师映川喜滋滋地把瓷瓶揣进怀里:“哎呀,师尊果然还是心疼我这个当徒弟的,虽然说一粒确实少了些……不过师父这个人除了小气一点儿,其他的也真没什么了……”白缘眼角直跳,突然就有一种把此人吊起来抽打一万遍的冲动,那厢师映川却善解人意地道:“师兄啊,你是不是有揍我的冲动?没办法,你就羡慕嫉妒恨罢,哈哈哈……”

  爽朗笑声中,十岁的师映川扬长而去,就此离开断法宗,踏入这花花世界。

  ……

  

  这一路走来,看到什么都挺新鲜,师映川出生之后最初的四年是在小小的大宛镇度过的,而后在断法宗一待就是六年,哪有什么机会好好看看这红尘喧嚣,如今既然下山,自然应该多走走多逛逛,反正向来剑子出宗就是为了历练的,时间根本不限,师映川哪怕花上十年才姗姗取来那枝桃花,大光明峰上那位也绝对不会管他。

  但别的都没什么,唯有这练功是决不能够懈怠的,师映川下山归下山,修行方面却半点也没放松,每日打坐调息,依旧与在宗内时一样。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不大妙,那就是师映川如今身上盘缠渐渐告罄,囊中羞涩起来,原本他下山时带了不少钱财,足够在外面花用的,只可惜师映川有一次过河时偏偏那河上木桥年久腐朽,走到半路时突然断裂,师映川便不慎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河里,虽然没什么事,但等他在下游爬上了岸之后,身上的一叠银票却彻底泡了汤,哪里还能再用,就只剩身边一点散碎银子,几日下来,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中午,师映川揣着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子走在道上,他也没有多少行李,无非是几件换洗衣裳用青布裹了,做成一个小包袱用剑挑着扛在肩上。

  此处大路朝天,远近就只有一家孤零零的小店,在外面卖些饭食酒水等物,师映川寻了一个位置,叫了饭菜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坐着等菜上来,一边盘算着从哪里弄点钱花花,墙根那边两个老头儿正在下棋打发时间,不多会儿,一碗白饭并两个小菜就端上了桌,师映川把剑和包袱放在桌角,这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刚吃到一多半,忽然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声,师映川抬头看去,只见路上远远一队骑马的甲士正策马而来,十分齐整,后面几辆马车跟随,未几,队伍来到小店前,数十名骑兵一起勒住了马,动作整齐划一,既而后面一辆精致马车里下来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颇为英俊,他面带微笑,伸手向车中扶下一个窈窕身影。

  女子容貌妩媚,眼若秋水,披一件薄薄的丝织披风,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来到小店外,淡淡吩咐道:“这里包下了,闲杂人等立刻散开。”周围零星几名食客见这架势,知道不好惹,忙起身离去,师映川也不想多事,反正他也已经吃了六七分饱,于是就起身摸出自己最后一点碎银子放在桌上,一面伸手去拿包袱,准备上路。

☆、十、摇光城

  师映川伸手就去拿桌上的剑和包袱,没想到忽然有声音道:“……别动!”同时一只手就探了过来,悠然伸向桌上的剑,师映川眉头一皱,一把抓起别花春水,掣在手里,那人微微一咦,似是没有想到这不起眼的男孩居然胆子不小,师映川拿着剑退后一步,白衣青年一挑眉,他是世家子,倒也不屑动手,只扫了一眼师映川,然后眉眼柔和了,却是朝向身旁的女子:“阿芫,你不是说昨夜梦里梦见自己得了一把青色的剑么,没曾想竟是真的。”

  那被唤作阿芫的女子宛然娇笑,声如黄鹂:“不过是碰巧罢了,作不得数的。”秋水明眸在师映川手中的剑上一顾,流盼有神:“不过倒也确实巧合。”白衣青年面带笑容:“你一向喜爱收集刀剑,虽然这小子手里不会是什么好货色,但难得的是正好中了你梦里的彩头。”

  青年说着,语气转为淡淡,向师映川道:“开个价,把剑留下。”师映川脸色微微一沉,心中冷笑,当下却也不说什么拒绝的话,念头一转,眼睛已经瞥过墙根那边,两个下棋的老头儿已经躲进店里,那陈旧的棋盘却还留在当地,师映川便指向不远处那棋盘,只道:“可以,我也不要多,看见那棋盘了吗,第一个格子里一个铜钱,第二个格子里放两个,第三个格子里四个,第四个格子里八个,以此类推,放满这个棋盘里所有的格子就行了,这剑就是你的,怎么样?”

  在场众人都听清楚了这话,那白衣青年不由得更是嗤笑,对女子说道:“倒是个蠢小子,几个铜钱就打发了……”话说到这里却突地愕然中止,再也没有下文,显然倒算是一个心思聪敏的,发现了这里头的阴险陷阱,如此粗粗一算,那需要的铜钱数目分明是个令人瞠目结舌乃至绝望的数字,偏偏师映川还一脸等着拿钱的模样,轻松道:“我已经开出价钱了,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年俊脸微微一抽搐,眉宇间缓缓聚起一丝怒容,旁边女子却是轻柔开口问道:“你这剑当真不肯卖?”师映川叹气摇头道:“我现在正缺钱用,能弄到钱的路子当然是愿意的,所以我不是不肯,而是不敢,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若卖了,只怕师父要打我……所以,此事就此打住,如何?”

  但此时那白衣青年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再与这油滑男孩纠缠,闻言嘴角冷笑,脸色阴沉,右手忽然一伸,已成爪状抓向对方手里的剑,师映川轻轻向后一跃,灵活如猿猴,青年一抓不中,顿时只觉得大失脸面,当下眼神一冷,腰中一柄‘雷潮’锵啷出鞘,拔身而起!

  “既然如此……”师映川见状,忽然笑得灿烂,手中那柄别花春水无声出鞘,轻柔地抖出残影,果真是如同春水般缠绵:“……我忽然发现我的盘缠有着落了。”

  不一时,周围地上除了师映川与那女子之外,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师映川走到那一身白衣已被尘土弄成了黄衣、正面朝下趴着的青年面前,说道:“来,把身上的银子和银票统统交出来。”

  青年不说话,师映川一拍脑袋,啼笑皆非:“晕了?”当下自己动手,把青年身上摸了个遍,摸出大额银票若干,金瓜子一袋,然后是同样被打晕过去的中年管事,再就是一群正受伤躺在地上呻吟的骑士,最后甚至连那个满脸呆滞,正瑟瑟发抖的美人儿也没放过,老实不客气地从对方那里弄到了几张银票,末了,师映川喜滋滋地发现自己一跃成为了新鲜出炉的土财主,他把搜集来的战利品统统搬到那辆外观精致的马车上,然后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一甩鞭子,眨眼间扬长而去。

  师映川此去目的地是那桃花谷,听说由于那里的地下似乎是有什么古怪,致使气候一年到头都是温暖如春,因此桃花四季常开,倒是一处盛景,只可惜能在此一览美景的人却并不多,盖因桃花谷乃是行医世家方家所在,一向谢绝外人擅自入谷。

  马车走了半天,来到一处喧嚷集市,师映川雇了个熟手的中年车夫来驾车,自己舒舒服服地钻进车厢里,开始打坐,他打劫了那世家子之后,腰包丰满,就准备在下一站的摇光城好好吃喝一通,逗留个二三日再继续上路,这摇光城乃大周皇城,繁华自不必说,若是不见识一番,未免有些可惜。

  数日之后,马车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道旁的野花开得正盛,引得蝴蝶蜜蜂乱糟糟地四处飞舞,师映川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远处一片黑色的城墙高高矗立在视线当中,而且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果然是一座雄城,大周京师所在,师映川一张毫不起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车夫道:“让马跑得快点儿罢。”

  进到城中就是满眼的热闹,人口密集,汇集了三教九流,平坦的青石路面干净整洁,街上行人如织,师映川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叫人烧了洗澡水送进房中,准备洗个澡再吃晚饭。

  师映川跨进浴桶,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旅途风尘,心里盘算着此处距离桃花谷大概还有多少路程,一时被热水泡得舒服,渐渐地就放松了精神,打起盹儿来。

  忽地,师映川蓦然睁开双眼,同时顺手抓起一旁放着的干净袍子,整个人自水中飞身而起,抖手间袍子已裹住身体,右手两指一伸,一道剑气已径直射向房顶,顿时只听一声闷哼,显然是有人中招,几乎与此同时,四道黑影已经破开房顶扑了下来,剑光连成一片,师映川沉下心神,双拳骤出,却又有数道黑影自窗口扑入,杀招迭出,显然是欲取他性命,师映川大怒,一时间手下就再不想留情,可偏偏此刻忽然一声呼哨,顿时众杀手瞬间各自向屋外掠去,师映川剑气一挥,当即重伤一人,但此人硬是忍痛奔逃,脚下丝毫不停,其他那十数人也已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师映川此刻身上湿淋淋的只胡乱裹着外袍,倒也不好追出房间,况且这些杀手分头而遁,也不可能全部追上,师映川只得大骂一声晦气,去取了衣服迅速穿上。

  师映川一面穿衣,脑中却在飞快思索着刚才的事情,他这次离开断法宗前往桃花谷,走了这些日子一直都平平静静的,他一个刚下山的小子又没有什么仇家,无缘无故地忽然有人来杀他做什么?正纳闷之际,忽然间猛地想起前时在路上遇见的那白衣青年,那人看性情是个阴沉倨傲之辈,想必是怀恨在心,前来报复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师映川脸色突然一变,想到一事,急忙就奔到床前看去,果然,原本放在床头的佩剑已经不知所踪,定然是刚才混战之际被人趁乱偷走,师映川见此情景,狠狠一拳砸在床头,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姥姥!”这剑不是寻常之物,若是当真就这么丢了,大日宫里那位估计会把他一脚从大光明峰峰顶踹下去,或者怎么着也得扒他一层皮,师映川岂能不急?

  不过当下师映川也很快就冷静下来,准备想办法把剑寻回来,此时客栈老板却战战兢兢地从外面进来,一看房间里面几乎被打得稀烂,屋顶也破了大洞,顿时欲哭无泪,师映川倒不是欺凌普通百姓的人,见状,就摸出一大锭雪花银扔了过去,那老板接住银子,一张哭丧着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扯着嗓子吆喝伙计立刻再开一间上房来,师映川摆摆手,道:“先弄点热乎饭吃,等吃饱了本公子才有力气去找东西。”

  不一时满满一桌子的鸡鸭鱼肉端上来,师映川没有什么心思细嚼慢咽,飞快地抄起筷子就吃,时间不长,就已经吃了半饱,师映川正拿起旁边的茶水准备顺一顺喉咙,忽然间只听楼下一阵嘈杂,未几,伙计带着一名锦衣中年人上了二楼,那中年人来到房门外,却不进去,只躬身一礼,隔着门恭恭敬敬地道:“我家主人请公子前去一叙。”

  师映川在屋里听了,不觉微微皱眉:“你家主人是哪个?”门外中年人神色极为恭敬,却并不直接回答,只道:“公子失落的宝剑此刻正在我家主人手中,主人正待完璧归赵。”师映川眼珠一转,心里已是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当下便起身走向门口,开了门:“……那么,烦劳带路。”

  前来接师映川的豪华马车走了一时,终于停在一座森严恢伟的红墙府第前,朱漆兽首的大门洞开着,薄纱灯笼高挂,一位大概弱冠年纪的青年身披紫袍,头戴明珠紫金王冠,身后是两名四十来岁的玄衣大袖中年人,容貌古朴,仅仅两人而已,却给人以气势如虹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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