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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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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至此,澹台道齐心中早有答案,此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只见一滴水珠‘扑嗒’落在满是灰尘的床上,洇出了一朵小小的湿痕。

☆、九十六、三个人的夜晚

澹台道齐只觉心痛如绞,双拳紧紧握起,竟是不敢再多看那床铺一眼,此时澹台道齐正背对着师映川三人,因此他虽然情绪激荡之下落了泪,却也没有谁看见,便在这时,澹台道齐神色剧烈变幻,他垂下眼眸,双目深深闭合了一瞬,然后又霍然张开,似乎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恢复了一贯淡漠的态度,然而心中却依旧泛起涟漪,这时男子已经运功将眼眶里些许的湿润蒸发殆尽,他转过身去,颜色黝黑的双眼之中冷光闪耀,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藏无真,而师映川三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澹台道齐慢慢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道:“……除了这里之外,只有另外一间卧室可以用来休息,你们三人将就着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言语,宝相龙树向来性情高傲,若在从前,那是万万不屑于与人争风吃醋的,然而偏偏此生却遇到了师映川这个命里的魔星,也只能徒唤奈何了,更让人心中郁闷的是,情敌居然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即使再如何不甘,终究也抹杀不了骨肉亲情,但是无论如何,宝相龙树一想起自己此生最心爱之人要与别人分享,立刻就觉得心下浓浓地发酸,可是一时间又无计可施,毕竟连师映川自己都亲口承认同样喜欢季玄婴,他宝相龙树又有什么办法?甚至还要勉强保持风度,以免给师映川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心中略一思忖,只得且待以后慢慢打算此事。

澹台道齐很快就出了房子,不知去了哪里,师映川见这里多年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灰尘,实在是没有办法住人,便挽起袖子,对宝相龙树与季玄婴说道:“咱们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就总得先把房子收拾干净再说。”他说着,目光先落在了季玄婴身上,见对方腹部隆起,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样子哪能干这些粗活,让你歇着还来不及呢……哥,你还是去外面散散步罢,对孩子也好,而且一会儿屋里打扫的时候肯定弄得灰尘铺天盖地的,别呛着你了。”说完,视线又随之转移到一旁的宝相龙树身上,不过师映川刚张了张嘴,就又很明智地闭上了,他自己从小在大宛镇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活儿没干过?而宝相龙树可是正儿八经的贵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向来锦衣玉食,哪里是他这苦哈哈出身能比的,只怕这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粗活,这打扫房子还是免了罢,想到这里,师映川无奈地撇了撇嘴,对宝相龙树道:“算了,也没你什么事,有活儿我自己一个人干就行了。”

宝相龙树哪里会让师映川自己忙碌,便同样挽起衣袖,道:“我帮你。”师映川笑道:“大少爷,你能会做什么啊,别给我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但宝相龙树如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动,坚持一定要帮忙,师映川无法,只得叫他跟自己一起打扫屋子。

这种清扫的活计可不轻松,任凭你武功再如何高明,在这方面也未必比一个普通妇人做得麻利,相对之下,宝相龙树果然不负师映川给他冠上的‘大少爷’头衔,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令师映川更加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最后直到师映川忍无可忍,将他轰出去才算消停,而宝相龙树自己也觉得颇为懊恼,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宝相龙树出了屋子,抬眼却看见远处季玄婴正在湖边散步,宝相龙树见状,先是怔了怔,方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禁眉头深锁,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并不后悔自己对师映川动了情,但他很介意自己与其他人分享心爱之人,可是偏偏又没有别的路可走,因为这已经是目前看起来最好的办法,至于因此而造成的不甘与醋意,那也是暂时无可奈何的,毕竟当事情在短时间内找不到解决的方式时,也只能按照自己所想所思的去做了。

想到这里,宝相龙树心中若有所得,正准备进一步细细思量之际,却不经意间看到季玄婴正迎着日光舒展身体,慢慢做着一些活动四肢的动作,想来应该是对腹中的胎儿有好处,从宝相龙树这个方位望去,只见如画美景之中立着一个青年,容颜如玉,身上的衣袍被淡淡清风吹得微扬,更加衬托出身姿笔挺如修竹,这时明灿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真真是透玉清辉,皮肤表面仿佛都在散发着清光,宝相龙树原本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生得极好,但他从来也不怎么注意细看,但是眼下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那并不被他留意的样貌却在他心中一下子变得鲜明了起来,宝相龙树忽然有些心情复杂,他定睛看去,顿时心中一凛,只觉季玄婴不但容貌极为俊秀,而那眉目之间的脱俗风姿,更是使整个人都仿佛焕发着光彩。

这世间总是女子爱美,将容貌看得极重,而宝相龙树身为男子,向来并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可是如今看着季玄婴,他心中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与弟弟相比,自己的容貌要逊色很多,师映川也是男子,也有男人的本性,知好色而慕少艾,在这方面,季玄婴无疑就要占很大的便宜了,而且季玄婴如今虽然怀了孕,但是也只不过是腹部有些变化,对外表却不见有什么损伤,依旧容色不改,此刻在耀眼的日光下,面部的轮廓纤毫毕现,整个人俊秀如同青青翠山一般,更兼之神定气闲,令人见之难忘,宝相龙树心神一个恍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淡淡的长叹,这容貌是上天所赐,对此,他也是毫无办法。

这时季玄婴正好向这边看来,宝相龙树的神情变化以及眸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就尽数落到了他的眼中,季玄婴心中一动,随即就微微扬眉,他转身面向宝相龙树,两人此刻的心情都十分微妙,甚至说是有某种惺惺相惜之感也不为过,只因彼此中意的都是同一个人,这两人毕竟是亲兄弟,纵然关系有些淡,却终究是血缘至亲,总有些真情实意,即使成为了情敌,也勉强可以彼此和平相处,互相秋毫无犯。

宝相龙树心中转着许多念头,一面走了过去,季玄婴伸手挽起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平淡道:“……大哥不是在帮忙打扫屋子么,如何这么快就出来了。”

宝相龙树闻言心中微动,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我不擅长这些杂事,反而给映川添了不少麻烦,便被赶出来了。”他说得十分坦率,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如此一来,反倒是给人一种他与师映川关系极为亲密的感觉,季玄婴听了,抬眼看向宝相龙树,却见兄长的脸上一片平静,但其中隐隐示威的心思已经显露无疑,宝相龙树之所以如此与季玄婴暗中较量,也是希望在师映川那里更多占几分,在他心中,自己虽然独占师映川的可能性很小,然而却未必就一点希望也没有,如果真的要与其他人分享心上人,那当真是近乎于五内俱焚了,他虽然迫于现实不得不暂时接受,但却是万万不甘心的,甚至心中不止一次地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一些遇见师映川,早早获取对方的心,令其他人再没有半点机会。

季玄婴听了宝相龙树的话,反倒是并没有什么表示,他目光游移,看着周围美丽的景致,忽然毫无预兆地道:“……大哥在想什么?”这话听着突兀,但以季玄婴素来的性情,实则已是有所缓和,他以前最开始时虽然知道宝相龙树对师映川有意,但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兄长对一个少年的感情会有多深,但后来时间长了,才渐渐发现宝相龙树在师映川的这个问题上竟是如此固执,咬定青山不放松,万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放弃,也没有难以决定的犹豫之态,而到了如今,季玄婴已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宝相龙树已经不可能回心转意了,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完全排斥他人,不肯与别人分享师映川的话,只怕自己虽然意志坚定,到头来也容易落得一个两手空空的结局,因此心中虽然十分不甘不愿,却又得存了几分忍耐,一时间敛眉沉吟,百般思绪萦绕心头,还好他及时稳住心绪,这才没有过多地沉浸其中。

却听宝相龙树道:“问我想什么?我在想,究竟你我兄弟之间,到最后谁能胜出?”他说着,忽地断去余下的话,但季玄婴闻言,也已经全然明白了其中未曾道尽之意,一时间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再看向宝相龙树之际的目光,已经较之先前有所不同,而宝相龙树也是如此,甚至更有过之,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个弟弟的心志之坚,也由此更加心生警惕,知道自己如果稍微掉以轻心的话,极有可能会在这一局情场博弈之中输得很惨,原因无他,只因季玄婴太过纯粹,也足够直接,这些往往就是成功所要具备的重要素质。

这时却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师映川抱着一大堆满是厚厚灰尘的被褥帐衾等物走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湖边,把东西扔到了地上,抬手擦了一把汗,道:“这些玩意儿都得洗一洗,不然没法用,还好这质地都还结实,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也没坏。”

宝相龙树见状,便帮他把这一大堆东西归拢,泡进水里,师映川道:“屋里还有一些,我还得去拿,宝相你看着点儿,别让东西顺水漂走了。”说着,又返回木屋。

这一大堆的东西洗起来颇费时间,师映川脱了鞋袜,把裤腿挽了,光着脚手持一根木槌,蹲在一块青石上卖力地捶洗着被褥,宝相龙树也去寻了一根趁手的木棒,学着师映川的样子去做,季玄婴则是因为不适合做这种有些剧烈的运动,便坐在一边看着二人干活。

师映川只管埋头洗着床单被褥等物,并不去看宝相龙树与季玄婴这一对兄弟,因为他不知道这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恰当,而且对其中一个人的热情也就意味着对另一个人的冷落,他实在不想做这种无论怎样也不可能两全其美的事情,而且每一回同时面对着这两人,他都能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虚伪、贪婪与多情,这绝不是什么令人身心舒畅的感觉。

日光照晒得湖水也微微温热起来,宝相龙树一边忙碌,一边抽空去看身边几步外的师映川,一想到自己以后永远都会与他如此接近,再不会失去他,心中就甜蜜无比。

此时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的侧面轮廓很是流畅清秀,可惜相貌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宝相龙树刚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有些自嘲,自己当初认识师映川的时候,对方比起现在的样子还颇有不如,自己却也照样一见钟情,怎么现在心上人的容貌明明比起从前已经好看了不少,自己却忽然有些可惜对方不是一副出众的姿容了?想到这里,不免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贪心不足。

三人相安无事,晚间师映川做了饭,众人一时吃罢,澹台道齐便自己回到卧室,把门关上,师映川则拿着碗筷去湖边洗涮,正在这时,宝相龙树却来到他身旁蹲下,挽起袖子帮他洗碗,师映川扭头看了青年一眼,问道:“今天你很少说话,是有什么事么?”

宝相龙树原本隐隐有些烦躁的心情就在这一句之后消失无踪,不过当他想起自己与季玄婴相处之际的感慨以及对方那明显隆起的腹部,心中就又是酸醋又是焦躁,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只当没有这回事,说道:“没有什么。”师映川见他如此,有些疑惑,便仔细打量了一下宝相龙树,道:“骗谁呢,你明明有心事。”

这语气不算特别亲密,但已让宝相龙树听得心里颇为熨帖,他感觉到心脏跳得舒缓而平静,便下意识地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道:“你现在既然就在我身边,我又哪里还会有什么心事。”

师映川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追问,等到洗净了餐具,便起身说道:“咱们回去罢,我还得烧点水,堂兄他现在有身孕,还是喝点烧开的水比较好。”宝相龙树听少年无端说起这番话,顿时心中泛酸,此刻若是季玄婴就在眼前,说不定就要出言刻薄几句,但眼下看到师映川眉目之间那种全然没有意识到刚刚说错话的轻松神色,宝相龙树到底还是强忍下了这股酸醋滋味,应道:“嗯,回去罢。”

一时无话,后来师映川闲来无事,就独自出去踏着月色散步,等到夜色渐深,师映川在外面溜达散心回来,进到卧室门前,刚推开门,一眼便看到桌上的油灯盈盈燃着,灯光如豆,季玄婴正闭目盘膝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调息,师映川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去倒了一杯水喝了,这时时间已经不早,师映川解开腰带,脱了外衣,准备去床上睡觉,季玄婴忽然微微睁开眼睛,道:“……困了?”

师映川打了个哈欠,又伸伸懒腰:“今天干了不少活儿,是有点困了。”他说着,脱了鞋袜爬到床上,躺了下来,顿时就闻到了被褥散发出来的那种被太阳暴晒过的芬芳气息,很是好闻,季玄婴见他躺下,神色便微微舒缓,动手脱去外衣躺在了师映川身边,自然而然地伸臂将师映川搂在胸前,如此一来,师映川不免在他的怀里动了动,似乎不是很习惯,季玄婴低头看去,只见师映川双眉微展,眼珠骨碌碌乱转,便道:“你在想什么?”

师映川闭上眼,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他此时被季玄婴面对面搂着,就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肚子抵住了自己,师映川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有了些惶惑的感受,有点忐忑,有点不安,心情十分复杂。其实这不仅仅是他,很多快要做父亲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类似的心情,更不要说师映川现在才十二岁,从年龄上来看,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在第一次得知自己要当爹了的时候,甚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惊喜,反而是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就需要一个适应期,而这种感觉也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季玄婴怀孕的症状越来越明显,肚子越来越大,师映川也就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结束了孩童时期,进入到了一种全新的状态,与此同时,心理上才真正开始有了比较充分的准备。

师映川心中胡乱想着心事,渐渐的,眼皮就开始沉了,他今天又是收拾房子又是刷洗晾晒被褥,还要做饭,确实是有些乏了,现在躺下来睡在床上,又被人搂在怀里,便忍不住昏昏将眠,因此又与季玄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不知不觉地就渐渐睡着了,没过多久,呼吸已经明显轻浅起来,在静谧的房间里仿佛风过林梢,悄然无痕。

季玄婴却还没有睡,他听着师映川的呼吸声,只觉得心中也沉静下去,他望着少年平静安逸的睡容,将被子替对方掖了掖,师映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好看的眉毛不禁微蹙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松展,显然是已经睡得熟了,进入了梦乡,季玄婴就这样看着少年安然的睡颜,回想着两人从相识到现在所经过的一系列事情,于是如同古井静水的心头就隐隐泛起了微波,心中生出难以描述的情感,他虽然为人习惯直来直往,但也觉得自己身为男子,又是兄长,理应好好照顾师映川才是,不过近期因为怀孕的缘故,反而令师映川对自己呵护备至了,想到这里,忽然就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这时怀中的身体却轻轻一动,季玄婴怔了怔,凝目去看师映川,此刻房间里虽然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但已足够让季玄婴可以将少年的睡容看得清清楚楚,师映川的眉毛微攒,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季玄婴见状,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向少年的眉宇,想要替对方抚平眉间的不快,此时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少年,一股人体的温暖之意立刻就传递到了指尖,正在这时,却见师映川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含含糊糊地道:“师尊……”

这声音太模糊,季玄婴没有听清楚说的到底是什么,因此只是轻抚着师映川的背,这时师映川犹自不觉,又低哼道:“师尊……父亲……”虽然声音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但季玄婴这回听明白了,是在叫连江楼,同时也是自己的叔父,师映川一向是在连江楼身边长大,年纪也还小,想必是很依恋对方的,就像自己现在同样也会思念父亲季青仙一样……思及至此,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师映川此时的情绪,季玄婴只觉得心脏微微一动,好象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戳中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季玄婴不由得双臂微微收紧一些,师映川没有什么反应,却本能地依偎着,潜意识中虽然感受到这个怀抱不是很熟悉,并不是连江楼,但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安心之感。

怀里的少年又嘟囔了一两句,便不再出声了,季玄婴听着师映川均匀的呼吸声,鼻中闻到对方头发上的淡淡熟悉味道,若有若无的,他看着师映川清秀的脸庞,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张清逸的面孔上显出颇为温和的神情,望向师映川的目光当中也多了几分微妙的含义,但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身素衫的宝相龙树迈步跨进门来。

宝相龙树进到屋内的同时,已经扫视了一眼床上,当看到季玄婴亲密地拥着师映川时,青年的目光明显一闪,紧接着他关上门,径直走到了床前。

☆、九十七、有朋自远方来

宝相龙树径直走到了床前,在刚才推开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才好,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那双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隐隐的幽火,正寂静地燃烧着,样子与他白日里的表现大不相同,他的眉宇之间也处处都刻着战意,高昂澎湃,丝毫不加掩饰,那眼中的火焰烧得浓郁,几乎要烧化了一切,那是看似平和却又凌绝他人的眼神,普通人若是见了,只怕就要心神失守,但季玄婴见状,却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动,只是目光淡淡地与宝相龙树对视着,他的眼里虽然没有像宝相龙树那样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也毫不示弱,颇有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味道,彼此的目光交锋当中,并没有哪一方取得胜利。

宝相龙树见状,显然是对方那多了一些恣意的反应有点出乎了他的预料,面对着这样的季玄婴,宝相龙树的唇边不由得微微聚起一丝冷诮之意,瞳孔中的光芒更是如同烈日一般,刺体生痛,不过宝相龙树毕竟是宝相龙树,他几乎瞬间就调整好了心情,与此同时,他看了一眼正在季玄婴怀里熟睡的师映川,眼中略略柔和下来,但看到那还未长成的身子被抱在别人的怀中时,宝相龙树心中只觉得极不是滋味,心中已是嫉妒不快之极,但同时又是极度清醒,他的目光再次移到季玄婴脸上,却见季玄婴依然是那种无所谓的淡薄表情,只不过在细微之处好象又有些别的什么,宝相龙树见状,心中一动,以他对这个这个弟弟的了解,对方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不会有所掩饰的,也许是因为彼此之间的血缘联系罢,宝相龙树相信自己对于季玄婴的判断是有很大的可信度的,所以那也许……是罕见的挑衅?还是单纯的示威?

如此一来,越是这么想,宝相龙树就越是没有擅自开口,男子漆黑的眼睛里精光明灭不定,百般念头都在脑中快速转动,就在这时,突然间宝相龙树伸出手去,点中了师映川后腰上的一处穴道,确保少年进入深层的睡眠状态,不会被吵醒,其实以师映川的修为,若在往日哪怕是休息的时候,也总会分出一部分警惕之心,是不会就这么被人点了穴道的,但他方才既然是睡在季玄婴身旁,而且这处世外桃源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已,根本不需要有所防备,因此师映川心神松懈,没有任何提防,这才中了招,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季玄婴的手也同时一动,封住了师映川肩头处一个作用类似的穴道,两人同时动手,这一幕令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地互视一眼,一时间双方都有片刻的恍惚,明显地怔了一下--果然是兄弟啊!

两人眼神如此相交,但很快就错开了,不过却都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很快就互相用似乎是饶有兴味又似乎是探询的目光看着对方,这种态度上思想上的小小演变是非常微妙的,这对兄弟尽管性情各不相同,但二人都是心思十分敏锐的那一类人,因此眼下的这种眼神交流所制造出来的效果,反而比任何开诚布公的谈话都要来得直接而更有效率,这时宝相龙树心中有所玩味,面上的表情当中就多了些东西,同时也相应地减去了什么,两人此时目光再次交错,宝相龙树调整了一下面部,做出与平时相同的平静模样,就再无任何动作,只目光从季玄婴的身上移到脸上,但若是仔细看去,就可以发现他的目光当中的含义复杂,而季玄婴却可以从中精准地解读出正确的意思,于是青年忽然间淡淡一笑,从这个笑容中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但也许就是在这个笑容里面,就已经可以挖掘出视为最好回应的内容了。

这时师映川被点了穴道,已经睡得极熟,等闲不会被吵醒了,宝相龙树站在床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看着仍然拥住师映川的青年,原本充盈在眼中的幽光忽然就缓缓地淡了下去,只是那么一转眼的工夫而已,宝相龙树敛尽先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又变成了素日里面对师映川时的平和,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眼神打量着季玄婴,微微启唇轻诮一笑,说道:“……二弟,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一语未绝,脸色已严肃了些许,季玄婴闻言,明亮的双眸微抬,眼内光辉流转,有若雪光冰影倒映其中,面对着自己的兄长,季玄婴依旧保持着亲密搂抱住怀中少年的姿势,目光在宝相龙树脸上转了一下,唇角便依稀露出了一丝似是微笑又并非笑容的单薄弧度来,语气如常却又无比笃定地道:“……大哥,你是在嫉妒。”

刹那间宝相龙树的瞳孔骤然一缩,眼里的阴霾平地而起,在这一瞬间,在心中沉默而滚腾的冲动之下,宝相龙树就这么被这一句话重重击在了心头,似是有些不妥,而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刻,他先前的平静与风度就仿佛被狂风迅速卷走,整个人变得冰冷起来,双眼之中剩下的只有一抹令人心悸的精光,宝相龙树的衣袖似乎无风自动,也就在这一刻,季玄婴突然间眸光闪亮,他的手拥着师映川,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凌厉骄傲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而肆无忌惮地流露出这种神情,刹那间两人的目光正式接触,顿时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几乎爆发出火星,彼此的眼神都在散发着同样的力量,恍惚中双方似乎就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光,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就是相持又相争的,这一点任谁也无法否认。

宝相龙树忽然微微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再次正常睁开,通过这种最为简单却也最为不易的方式,他终于调节了一下心情,暂时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一个还算稳定的程度,这时却见季玄婴清冷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地堆积起了一层冰雪,平静地道:“你是想要独占他?大哥,我很清楚你的为人,你不是一个情愿与别人分享的人。”宝相龙树心中一动,面上就不由生出了一丝些微的变化,瞬时间许多念头便从他心头闪过,说起来,人的想法真的是太奇怪了,也太贪婪,永远都不知足,从前最初时师映川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那时便想着只要对方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就可以了,而在师映川不肯表明态度的时候,自己就曾经说过哪怕是与别人分享少年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够在一起,能够被接受,那么这些问题就都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可是当师映川真的接受了自己,终于肯吐露心迹之后,自己又开始觉得不满足了,一想到要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立刻就是满心的不甘啊!

想到这里,宝相龙树心中暗叹,他呼出一口浊气,再不迟疑,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季玄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位置的关系,青年的目光给人一种相对睥睨的感觉,仿佛是在俯视,他眼中明暗错落,忽然就有一个念头浮出水面,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像流星一样,一现即逝,在脑海中兜了一圈便瞬间被消去,宝相龙树忽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心中已有定计,当下眼珠缓缓一凝,看着季玄婴道:“不错,我平生从不喜欢与他人分享,不过二弟,你也同样是这种人,我说的可对?”季玄婴眉头微展,平静如湖的双眸中深蕴着清光,之后又无比淡然地道:“……说的没有错,在某些方面,我其实与你是一样的,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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