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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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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刑泪见了师映川,迎着上午太阳的光辉,少年的形象就一下子刺入男子的心底,在刹那间恍惚看见了燕乱云巧笑倩兮,任潇刑泪如今心静如水,此时此刻也不免微眩,他顿了顿,这才叹道:“是映川啊……很长时间不见,你变化很大,几乎认不出了。”

当下就说着话,末了,潇刑泪道:“我这次来原本是想看看你,不过倒是受人之托,顺便给你带了话。”师映川微微一愣:“潇叔父请说。”潇刑泪就道:“你外祖父前时强行晋升失败,走火入魔受了重伤,如今已是药石无用,只怕时日已经不多了,却是想见你一面,你看……”

“燕太元……”师映川一怔,他对这个外祖父并无感情,但现在乍然听到此人就要死了,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波动倒也不尽不实,一时沉吟片刻,却看向连江楼,连江楼道:“既是如此,你去一趟也不妨。”师映川听了,这才对潇刑泪道:“这样……那我就去青州燕家一趟。”

这么一来,师映川轻装简行便上了路,宝相龙树本来是在邻近的凇州办事,听说师映川回宗,这才顺路来看看,现在见了一面,便要返回凇州,因此师映川只带了左优昙和傀儡一起前往燕家,一路上倒也顺利,不久之后,就到了青州地界。

第225章 二百二十五、最好的时代

燕家乃是青州的老牌家族,在此地扎根极深,已是经营了数百年之久,师映川一行人刚开始走的是陆路,后来又改换水路,数日后,便到了青州。

师映川对整个燕家都没有什么好感,正是这个家族,在当年不但让他的生母燕乱云丢了性命,而且几乎让他也没命,这样的一个母族,让师映川怎么会有归属感和认同感?

天空中傍晚的那一抹微红近粉的颜色开始慢慢褪去,开始转变成淡淡的青灰,天光黯淡,两人一傀儡下了船,雇了车夫,改乘马车,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燕家,一时师映川下了车,风有些大,他并未拢起的鬓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师映川却并没有展露出什么烦心的样子,反而驻足立于风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建筑,作为上位者这么多年,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师映川早已不是前世身为普通人的任青元,如今他是师映川,人中龙凤,天之骄子,眼下虽然因为出行而戴着半覆面式的银色面具,看不到全貌,然而气度非同一般,长身玉立,看上去仍是风姿不凡,让人眼前一亮。

此时此刻,尽管已经时隔十七年,但师映川却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年在那个风雪之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一想到这番曾经发生过的场景,俯瞰这一切回忆,师映川眼眸深处便几不可觉地闪过一缕冷然,他立于距离燕家不远的地方,凝瞰这个家族,眼神静静淡漠着,就如同一个冷静俯瞰着自己江山的君主,这时左优昙与傀儡也已经下了车,左优昙付了车钱,便打发车夫离开,他们这一行人到了这里,自然而然地就引起了燕家人的注意,有护卫沉声道:“……此乃燕氏家族所在,闲杂人等退避!”师映川听了,依旧是无动于衷,只继续打量着前方的建筑,身后脸上同样覆着银色面具的左优昙上前一步,冷冷道:“我等受邀前来,如今白虹宫主人既至,燕氏之人还不出来迎接?”

左优昙的话顿时令众护卫脸色大变,有人已飞跑入内通报,不多时,大门缓缓敞开,一群人鱼贯而出,里面有男也有女,老少兼备,看那打扮穿着,气度举止,应该是燕氏有头脸的近支族人,为首的一名看起来是中年人模样的英俊男子目光一凝,已是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师映川三人,师映川的大半张脸虽然被遮盖住,看不到表情,但那微微抿起的嘴唇却非常明确地给人一种炎凉而冷漠的感觉,即便现在他与左优昙都未以真面目示人,但那轮廓却一眼就可以让熟悉燕乱云的人认出到底哪个才是师映川,那为首的男子心中转念,脚下却已向前而去,他带人来到师映川面前,事实上此人乃是燕太元之子,也就是燕乱云的哥哥,师映川的亲舅舅,因此委实有些拉不下脸来向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外甥见礼,但目光不经意间触碰到师映川腰间的别花春水剑,心中不禁顿时一凛,想到了这少年的身份,这世间固然长幼有序,可是不要忘了,就连帝王之家也是先有君臣,后有父子,同样的道理也一样可以用在这里!

想到此处,男子再无迟疑,当下便拱手道:“师……君上远来至此,是我燕家怠慢了,还望君上不要怪罪。”师映川不认识此人,但瞧对方面貌与燕太元有几分相似,而且又代为出来迎客,心中就对此人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想必应该是自己的舅舅了,如此一来,心里倒是有些古怪之感,但这种感觉毕竟微不足道,师映川眸色微凝,只道:“潇叔父带了消息给我,说是燕老先生身体不适,想要见我一面,如此,便带路罢。”

他这话说得倒不至于不客气,但那其中的冷淡之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的,在场燕家人心知肚明,当下也无二话,便去了燕太元所住的地方,这燕家不愧是数百年盘踞于此的家族,经营日久,一路上所见,富贵而不俗气,亭台水榭随处可见,飞瀑流泉点缀其间,师映川被带到一所遍植奇花异草的园子,里面一座精心修葺的屋舍掩映在花木当中,师映川乍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药味儿,这时已经有下人进去通传,不多时,出来禀道:“家主请君上进去。”

这个时候自然不适合带人,师映川便留下傀儡和左优昙,由燕家人在前面带路,进到里面,师映川见侍女掀起帘子,心中沉吟一下,便已跨了进去,转过一扇落地大屏风,抬眼一扫,就正对上了数道意味各自不同的视线,室内有男有女,师映川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使得场面顿时一滞,这里在场的一些人师映川有几个是认识的,比如燕芳刀和燕步瑶姑侄俩,不过师映川的目光只略作停顿,就自然而然地停在了一个人身上,此人看起来是四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十分英俊,面庞肌肤晶莹如玉,自有一股独到的气质,难掩锋芒,此刻这人的目光投在师映川身上,并不掩饰其中审视以及某种复杂的情绪,师映川心中一动,已隐隐感知到此人修为十分高深,再看那形容气度不凡,样貌也与燕太元有五六分相似,如此一来,已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这人必是燕太元的父亲、自己血缘上的外曾祖父燕夕道!

此时燕夕道打量着进来的少年,对方身着黑袍,腰束长绦,静静站在那里,略薄的红润双唇微抿着,眸子冷澈如水,虽然不能看见容貌,可露在外面的轮廓分明与当年燕家明珠燕乱云无比相似,一时间燕夕道心中五味杂陈,不过这时师映川已经将目光移开,把注意力放到了室内的那张黄梨木大床上,躺在上面的燕太元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已经瘦了一圈,原本微微灰白的的两鬓已经变得花白,皮肤也显得黯淡许多,到如今师映川已非吴下阿蒙,眼力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燕太元的身体确实是已经不行了,可以说是正挣扎在死亡边缘,虽然看起来似乎只是憔悴,还不像是将死之人,但事实上他的生机在不断地被消耗,回天乏术,已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挽救,其实师映川知道像燕太元这样突破不成而遭到反噬的情况是可以救治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一位宗师高手全力相助,就可以挽回,但代价就是出手的宗师就此境界跌落,坏了根基,此生再也无望重新进入宗师境界,试问有哪位宗师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救人?即便是血脉至亲也未必舍得,况且燕家也并没有宗师强者,事实上即便有,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也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挽救燕太元,这就是无奈的现实!

而此时燕太元亦是眸光一动,仿佛突然间被点燃了生机,他的嘴唇微微开合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师映川见此情景,饶是他对于燕太元这个外祖父并没有什么感情和认同,但心里也仍然有着些许触动,他走过去,对燕太元道:“……燕老先生。”

此刻室中之人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但可想而知,师映川整个人却是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能融合在其中的,一时间气氛沉重而怪异,无论是燕太元还是燕家其他人,闻得‘燕老先生’这四个字,立刻都是目光齐齐投射过来,燕夕道双眉一凝,沉声道:“……他毕竟是你外祖父,莫非你就半点也没有尊敬长辈的意思。”师映川面无表情,淡淡迎着燕夕道的双眼,说道:“这位想必应该就是燕族长了……不过很抱歉,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燕家的人,事实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与燕家没有任何关联,也不觉得这里有我的亲人,这就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师映川说着,转脸看向一旁的燕步瑶,此女被他这样看着,与他目光对上,这个一向骄纵狠毒的女子立刻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如坠冰窟一般,饶是她此刻深信师映川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事到临头,却又是另一番感觉,她的目光乍一碰触到师映川的目光之际,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一下子冒了出来,却同时也醒悟到彼此之间的差距之大,令她甚至连挣扎的心思都难以生出,如此一来,燕步瑶美丽的面孔上种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体现为生动的表情,同时交织在了一起,她不自觉地微微颤栗了一下,避开师映川的目光,就听师映川道:“这个人,我应该叫表姐,但我和她之间却只有一些很不愉快的回忆,而至于这个人么……”

师映川说到这里,忽然冷淡地笑了笑,小小地拉了个长音,神情也变得瞬间阴沉,他转而看向仍旧美丽一如当年的燕芳刀,语气表情不是那种故作淡然的大度,但也不是愤怒,只平静地说着:“至于这个人,这个我应该叫姨母的人,我早就听人说过的,当年她想要杀了我母亲和我,不过还好,我现在活得很不错,但这并不能抹杀你们燕家人曾经做过的一切。”

师映川低沉的声音在室中幽幽回响,燕芳刀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在师映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燕芳刀的心脏禁不住微微抽搐起来,平日里冷傲的眸光出现了片刻的散乱,师映川定定看了她一眼,表面上静寂如渊,但内里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这时师映川忽然改颜一哂,回过头面向燕太元道:“好了,既然我已经来了,那么燕老先生如果有事的话,就说罢,但我事先声明,如果是有什么要求之类的,那么就大可不必说了。”

燕夕道身为燕家这么多年来实际上的掌控者,家族中无论任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稍有放肆,小辈们更是十分敬畏,所以眼下这种被曾孙辈后人完全不留情面并且更没有丝毫敬意的情况,而他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从未出现过,所以这多多少少还是令燕夕道心中生出一丝愠怒之意,不过这种感觉一闪即逝,燕夕道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神情微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血缘上虽然是面前这个少年的外曾祖父,但对方如今的身份地位,却是完全凌驾于燕家,燕家如果想摆出什么母族的架子,只会徒惹嘲笑罢了,想到此处,燕夕道转而看向床上躺着的燕太元,这是他的儿子,他也知道若是有一位宗师愿意出手救治的话,燕太元就可以恢复,但这样的代价却太过巨大,没有哪个宗师会愿意付出,所以燕太元事实上已经是被判了死刑,饶是燕夕道为人心思深沉,但想到儿子性命就在旦夕之间,也不禁神情黯然。

燕太元却是没有多少将死之人的灰败样子,他喘了一口气,对燕夕道开口道:“……父亲,我有话想和师剑子单独说……”燕夕道眉心微动,然后点了点头:“好罢。”便离开了房间,其他人见状,也只能紧跟着出去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师映川与燕太元两人。

“……你大概会认为我见了你的面,会凭着快死之人的身份向你提出什么请求,比如照顾燕家?”燕太元忽然打破了沉默,很直接地说道,一面在师映川的注视下,有些吃力地慢慢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师映川听了,也不矫情,大方地承认:“不错,我确实是有这个猜测。”燕太元也不说别的,只是盯着少年的脸,道:“让我看看你……”师映川略一迟疑,然后就取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燕太元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师映川精致无瑕的脸上,一时间全身微微一震,神色变了,那种样子太过复杂,好象是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过往,回溯了许多已经遗忘或者还记得的往事,燕太元一动不动,他好象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子,自己久违的孩子,曾经整个燕氏的族中明珠,他的手微微颤抖,紧接着又强行攥了起来。

良久,燕太元低低叹息,此刻的心情也唯有凝成这一句长长的叹息了,他看着师映川,声音之中依稀透露出几分恍惚的意味,喃喃道:“云儿……”忽又摇头:“不,你不是乱云……”话音未落,燕太元就猛地呛咳了起来,虽然不是咳得很剧烈,但也让他全身颤动,脸色涨红,师映川静静瞧着这一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闪烁着幽幽火光的眸子,才在偶尔的间隙中透露出些许淡淡的情绪,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一枚丸药,等燕太元咳声渐止,便递了过去:“先吃了这个罢,至少会让你好受些。”

“……造化丹?”燕太元微怔之下,端详着丸药,显然是识货的,他忽然一笑,拿起造化丹吞进腹中,叹道:“这样珍贵的东西,至少可以让我多延续一段时间的性命,你虽然是宗子,这种东西也不会有多少,现在就这么给我用了,你舍得?”师映川脸上波澜不兴,只是微微垂了一下眼皮,淡然道:“也算是求个安心罢,毕竟你也是我外祖父,没有你,也不会有我。”两人都知道,若是可以一直供应造化丹给燕太元,那么燕太元的性命就可以就此延续下去,然而造化丹何等珍贵,其中一味主要原料乃是造化玉露,整个大光明峰三五年才能集满一瓶,而一枚造化丹就需要三滴造化玉露,师映川即便是宗子,也不可能为了燕太元这样消耗!

“你也不必多想,人之将死,想的事情就简单了,我这次让你来,其实并没有别的目的,无非是想看看你罢了,毕竟你是你娘唯一的血脉……”燕太元服下造化丹之后,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再开口时,虽然不敢说中气十足,却也比先前强上几分,师映川听了这话,有点意外于燕太元会说得这么直接,他观燕太元神情,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不过眼下看起来说话倒像是出自真心,不过师映川如今的城府又岂是寻常少年可比,无论如何都还是抱有一定戒心的,因此听燕太元说归说,却并不会由此受到什么感动,只是不置可否罢了,燕太元也不以为意,道:“你娘当年住的地方都还在,你也可以去看看,我现在时日不多,你……留到我丧事办完之后再走,如何?”

在这一刻,燕太元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正在交代着自己身后事的垂死老者,师映川念头微转,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什么算计在内,便道:“此事……倒也可以。”燕太元听了,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这性子和你娘确实不太像,想当初云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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