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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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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二、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师映川隐藏在青纱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沉重之色,又转瞬逝去,他轻声道:“宝相,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来人站在师映川身后,黑发垂下,两道眉毛如同利刀般凛冽,身材笔挺似苍松,此刻一双黑眼静静地望着师映川身着青衣的背影,久久不愿收回目光,那一副沉默外表下的心,却无法真正平静,他走过去,站在师映川的对面,然后弯下了腰,伸出一只手拿住了师映川头上戴着的青纱帏帽,轻轻取了下来,放在一边,一时青纱飘拂,露出一张陌生又无比熟悉的面孔,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最美的花朵,能够夺走整个世间的光芒,散发最绝世的光辉,无人能够比肩,可是那神情气度,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仿佛全然陌生了。

  师映川玉容泠泠,目光径直往对方脸上看去,这人的样子没有什么与从前不同的地方,而那神情之间的所有细微变化也都是尽数落在师映川眼中,只不过虽然还是那久违的熟悉面容,但比起从前,显然是多了些什么东西,也许这就是时间和经历才能够赋予一个人的成熟罢。

  宝相龙树缓缓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一时间却是陷入了短暂而意外的沉默,师映川手腕微翻,给自己的杯子里续满酒,然后将酒杯推到宝相龙树面前,宝相龙树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师映川嘴角露出一丝沉沉的笑意,他随手一弹指,一缕劲风打出,屏风后弹琵琶的女子哼也没哼便歪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师映川这才重新坐正了身子,睫毛轻动,平静地看向了对面的宝相龙树,沉默片刻,方道:“看起来你气色还算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呢……嗯,这样我就放心了,看来你一切都还好,应该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宝相龙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远处细雨蒙蒙的夜,然后才又回转过来,他看着容貌出尘的师映川,眼前似是出现了微微的恍惚,依稀间当年那个样子还是再普通不过的男孩形象,与此刻面前的绝代佳人渐渐地重叠,然后又缓缓剥离,既而再次重合,这其中有变化的,也有不曾改变的……宝相龙树望着对方,渐渐地就微笑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微笑却带着一缕说不出的滋味,有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师映川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罕见的出现了沉默,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宝相龙树露出这样的表情,此刻男子虽说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当中,却是隐隐带着某种他不愿去触摸的东西,于是师映川也渐渐抿唇微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不管如何灿烂,本质上也都只是一种用来遮掩内心其他真实情绪的表情罢了,他拿起酒壶,仿佛这一刻唯一能够让他注意的就只有这个东西,他替宝相龙树倒上酒,小小的精致酒杯瞬息间就被注满了,宝相龙树举杯,毫不犹豫地再次一饮而尽,师映川嘴角含笑,笑得宛若骄阳一般灿烂,他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缓缓地在杯中再次斟满了美酒,双方都默契地不发一言。

  两人一斟一饮,一壶酒并不多,很快就见了底,师映川晃了晃酒壶,感觉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便看向宝相龙树,道:“我再去拿点。”说着,就欲起身,这时宝相龙树却伸出手按在了师映川的手上,另一只手推开了面前的小桌,微微倾身过去,在师映川的嘴唇上一吻,师映川沉默,接着就笑,抬起手在宝相龙树的脸上轻轻抚摸起来,道:“好象在生我的气,是么?”

  “是啊,在生你的气,我不否认这一点。”宝相龙树看着师映川,似乎叹了口气,并不十分出众的面孔上露出了像从前那样温和的笑容,如同以往的诸多美好,眼中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但他的神色之间也依稀有些恍惚,凝视着师映川的脸,又没来由地摇了摇头,师映川心中明镜也似,轻声笑道:“今天再次见面,你我倒好象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朋友,有一种带点陌生人的感觉,我猜,你应该是想问我……我究竟是谁,可对?”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洒脱,却是毫不动容,似乎这个答案他早就在心里有了准备,即便是真的有一天到了那种地步,他也会渐渐习惯并接受,这大概就是因为经历的越多,看事情就越淡的缘故罢,而对于他的话,宝相龙树没有否认,他的双眸中渐渐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情,道:“不错。”

  细雨如丝,夜色静静地笼罩在师映川温然平和的面容上,他唇边带着一缕笑容,双眸冰霜般洁净,道:“我是宁天谕,也不是宁天谕,从前的事情我忘了很多,只记得这一世十九年来的点点滴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如今的处境倒不算糟,至少很自由,不必再顾及很多事情,还算开心,这样的生活比起从前,说不上来到底是好是坏,但至少我算是比较知足。”

  宝相龙树微微摇头:“当初消息传出,我四处找你,可惜没有找到,再后来你叛出断法宗,更是没有了你的消息……为什么不来找我?还是说,你,不信任我?”说到这里,宝相龙树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他知道师映川的心里是有他的,但也仅仅是有而已,是情,却又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这是无形的,却又是存在的。师映川听了,不置可否,却道:“不说这些了,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有些事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算当初我去找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和玄婴他们不同,以你的性子,必是要留下我的,而我却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只能靠自己的,宝相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故意不去见你,况且我也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脆弱和狼狈时的样子。”

  一片沉默,“该死……”半晌,宝相龙树忽然低声迸出这么一句,他黑色的眼眸似是注入了浓浓的墨,瞬间晕染开来,一把攥住了师映川的手,粗鲁地将对方扯进怀里,狠狠掠夺着那丰美的唇瓣:“你让我这么想念你,这么想你。”两人瞬间就像是两头野兽撞在了一起,直到彼此口中开始尝到淡淡的血腥气时,四片几乎红肿的唇瓣才终于缓缓分开,师映川起身走到栏杆处,伸出手接着细细的雨丝,以他的性格,沉默的时候很少,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怎地,只想安静一会儿,宝相龙树来到他身旁,任凭潮湿的微风扑面,他能看出师映川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不会再期许有什么美好的那种微微倦意,这时师映川却道:“……人的一生里会有幸福,愉快,甜蜜,飘飘然之类的东西,让人很着迷,但也总是会有很多无奈,更多的味道其实却是苦涩,无奈,痛苦,酸楚这些玩意儿,你无法选择,最多只能让自己苦中作乐。”

  师映川哂然摇头,似乎不想谈这些了,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话题:“现在的局势对我而言还算不错,虽然太多人都对我心怀戒惧,但认真分析起来的话,其实却也不是什么很严峻的问题,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要知道这天下可不是铁板一块,即便真的人人都抵制我,但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同心协力,只要形势稍有波动,许多人就会各有打算,所以事实上我看似一开始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糟糕,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所谓的举世皆敌这样的话,终究是空谈而已,经不起什么真正考验的。”

  师映川固然轻描淡写,但宝相龙树却知道他的话虽是不无道理,却也并非真的如此轻松自如,师映川淡淡冷笑道:“太多人都想让我死了,因为他们都明白我可能造成的危害,但不要忘了,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着无法摆脱的利益纠葛,这些千头万绪的东西是不可能理清的,事实上就算日后真的到了事态紧迫的关头,他们也未必能摆脱这个局面,所以,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从前我要遵守一些规则,而我如今无家无业的,孑然一身,谁惹了我,立刻就有宗师杀上门去,闹个天翻地覆,我有什么顾忌?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也可以从容,但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却要由别人来承受,没有人敢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我。”

  师映川说着,甩了甩手上的雨水,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宝相龙树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你变了,和从前相比,有不少的变化。”师映川侧头看他,道:“是吗?我觉得不是变了,而是人本来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有所改变,在经历了人心的变故,经历了很多明明不愿意却又无法抗拒的事情之后,都会是这样的。”宝相龙树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拿过师映川的手,静静替他擦去上面残留的雨水,道:“映川,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师映川微微一笑,很干脆地说着:“我不知道,不过像现在这种随意操控他人、掌握他人命运的生活,实在很能给人快慰的感觉,我似乎是越来越喜欢了。”他长睫微垂,整个人平静得近乎压抑:“不要跟我在一起,因为我已经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后或许会很好,也或许会毁灭,你……不要趟这水太深,想我的时候我们可以聚一聚,这些都不是问题,也许你不赞同我的话,但你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是山海大狱的少主,你的家族,你的下属等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可以一厢情愿的,更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难道不是吗?”

  宝相龙树默然,的确,师映川的话没有半点夸张的地方,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没有任何牵绊呢?‘身不由己’这个词,从来就不是仅仅只适用于卑微无力的小人物的,对于上位者,其实也是一样!宝相龙树脸上淡淡掠过一丝苦笑,他将脸埋在师映川的头发里,贪婪地呼吸着其中的香气,道:“你说出这样的话……呵,其实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似乎是少了谁都照样还是每天太阳从东方升起,照样过日子,但说不清楚等到了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少了某一个人,就好象生活也失去了很多的快乐。”

  师映川却是笑了起来,微微挑眉,说道:“你啊……你们几个人当中,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最深,宝相,说不定我们上辈子也认识呢。”宝相龙树脸上也有了笑容,道:“上辈子吗?你是宁天谕……那时候我会认识你么?”师映川笑而不答,此刻只有他自己和宁天谕才知道,他说的是任青元的那一世,那个时候宝相龙树是一个少年,只不过他们却是早早就错过了……

  雨渐渐停了,师映川倚着栏杆,神色轻松的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忽然就来摇光城了?”宝相龙树失笑:“这算是明知故问么?我自然是为了你而来。”又凝声道:“自从你前时显露踪迹之后,接连就是一系列的大动作,我觉得你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要引起反弹,而我这次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够帮你的。”师映川感受到了宝相龙树话中的真诚与关心,心中微暖,不过他还是摇头笑了笑,如同一泓静潭,道:“不用了,我现在很好,只是有点想念平琰,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宝相龙树轻轻拍了拍师映川的肩头,安慰道:“你不必太挂念他,平琰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现在他在断法宗已经完全站稳了脚,有莲座照拂着,进步非常快,很有你当年的样子。”师映川听了,却是神情依旧平静,仿佛与之前并无二致,只不过那明亮的双眼忽然间已是变得幽深难测,低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在大光明峰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看起来大概七岁左右的男孩正坐在蒲团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本册子,右手捏成剑指,不时地比划几下,显然看的应该是一本剑谱,这男孩双目灵动闪亮,全无半分杂质,眉毛又黑又长,简直就像是用笔细心地画上去一般,虽然还一脸的稚气,但五官已秀美精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柔软的黑发披在肩头,身上的外衣已经脱去,穿着宽松舒适的月白色褂子,他一手拿着剑谱,借着明亮的灯光看着书上的字和图案,一副看得入神的模样,手边一杯茶早已凉了,不剩半丝热气,他也没顾得上喝一口,这俊秀男孩便是师映川的儿子季平琰了,那容貌与师映川足有七八分相似,资质亦十分出众。

  屋里极静,只有季平琰不时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不远处,连江楼一动不动地正在打坐,面前放着一只三足青铜炉,里面烧着有宁神静气效果的香料,连江楼露在外面的皮肤表面布满了青色的莲纹,显得有些妖异,这时不远处季平琰忽然盯着书页皱起了精致的眉毛,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纤细的手指在书上面轻轻叩着,显然没有什么头绪,而他也没有在这方面纠结太久,抬头看了看连江楼,起身走了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连江楼就道:“……怎么了?”一面说,一面睁开了双目,肌肤表面的青纹随之缓缓淡去,季平琰恭恭敬敬地将手上的剑谱递过去,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师祖,这里平琰看不太懂,还请师祖讲解……”连江楼拿过来看了看,一目了然,便给他简明扼要地讲解起来,季平琰极是聪明伶俐,连江楼稍一点拨,他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末了,连江楼把书递还给他,道:“今天就到这里罢,准备休息。”

  季平琰答应一声,便唤了侍女进来服侍两人梳洗,铺床放被,不久,侍女都出去了,季平琰爬到床上躺到里面,连江楼睡在外面,季平琰眼下还不困,睁大了眼睛看着上方的床梁出神,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迟疑着问道:“师祖,我爹爹现在是在摇光城,我……我可不可以去看他?”连江楼似乎有些意外季平琰会忽然提起师映川,他微微一顿,便语气淡然道:“不行。”

  季平琰闻言,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并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孩子,况且他身处的环境注定他是早熟的,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很明白一些事情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禁忌,自己并不应该过多地提起,只不过毕竟血脉相连,这种亲缘上的天然感情,不是能够抹杀的。

  这时连江楼却忽然说道:“……你很想见他?”季平琰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嗯,我想见见我爹。”连江楼默然,片刻之后,才道:“你倒是与你父亲年幼时有些像。”季平琰听了,朝男人身边挪了挪,一手拉住男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道:“师祖,你是不是也想我爹爹了?我爹是师祖唯一的弟子,是师祖养大的,师祖现在很久没有见他,一定很想念他了罢?”

  “……想念?”连江楼目光微凝,他感受到季平琰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忽然就想起那种久违的感觉,很多年前,师映川也是会这样睡在他身边,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好象是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似的,让记忆都有点模糊了……一时间江楼忽然醒悟到自己此刻的情绪多少有些失控,放任了内心真实的感受,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凛,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季平琰那张与师映川相似的小脸,那精致而熟悉的眉眼,不知为何就有些烦躁,沉声道:“你父亲当年叛出宗门,我与他之间的师徒名分便在那一日起自动解除,日后在旁人面前,莫要再说这种话。”按照规矩,一个人若是背离了自己所属的门派,自然也就再不是门派里的人了,与自己的师父、师兄弟姐妹等等,自动就解除了从前的关系,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是小孩子也知道的常识,季平琰自然是很清楚这个道理,但清楚归清楚,他却是心里拐不过这个弯的,下意识地就嘟囔道:“师祖明明是很想念我父亲的……”连江楼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时辰不早,还不快点休息。”季平琰见男人不想多谈关于师映川的事情,也就只好闭上了嘴,往被窝里缩了缩,渐渐地就睡着了。

  一时间屋里静静,连江楼却是没有多少睡意,未几,他起身下床,来到窗前,外面月色清轻,素雅动人,连江楼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长案上,那里放着一把通身碧青的宝剑,刻有鸟虫篆字,月光照在上面,好似有一层银色的水波在微微流动,这是季平琰身为剑子才有资格佩带的别花春水剑,身份的象征,连江楼看着那冰冷的宝剑,却想起此剑的上一任主人,当年那人拜师之际,因为年纪太小,身量并未长成,无法将此剑佩在腰际,只得负在背上,样子很是滑稽,如今一转眼已是十多年过去,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此刻摇光城中,师映川倚在栏杆前,看着清冷的月色,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大光明峰上赏月的情景,那时看到的月亮似乎更大更亮一些,他忽然微微一笑,对身旁的宝相龙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去大日宫时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如今一转眼已是十多年过去,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第243章 二百四十三、君问归期未有期

“……如今一转眼已是十多年过去,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师映川看着清冷的月色,一时间不禁感慨起来,他身旁的宝相龙树抬头望向天空里的那轮明月,双眼微微眯起,双眉冷直如刀,透着一股强悍的味道,罕见地有些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啊,真快,你我认识到现在,也快有十年了,当初在天涯海阁的交易会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才十岁,现在却已经快到了弱冠的年纪了。”师映川闻言莞然一笑,此刻清风徐徐,吹动了他的衣裳,素袖飘摇,气韵容色如画,宛若仙人,笑道:“那时候你行事真的很卤莽,一见面就拦住我向我表白心意,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气度风姿都不似常人,可惜却怎么好象脑子不太清楚。”

宝相龙树也笑了起来,他从一生下来就活在世人的羡慕眼神当中,地位十分尊贵,向来对待不相干的旁人都是冷淡的,唯独对眼前这个自己命中注定的魔星没有丝毫办法,从当年第一眼见到师映川的时候,就觉得是真心喜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用天意注定这样的话来解释,师映川就像是忽然出现的一个奇妙的存在,将他原本心中的某个空隙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不留半点空白,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又满足又欣慰……宝相龙树揽住师映川的腰,微笑不语,只将下巴搁在爱侣的肩头,陪对方看这月色动人,良久,宝相龙树在师映川的耳根处轻轻一吻,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当初画了赵青主的画像命人张贴出去,满天下地寻找,你是还在想着这个人么?映川,你说你是宁天谕,也不是宁天谕,既然如此,那么……”

宝相龙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师映川也已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其实赵青主的事情在师映川身份暴露之后,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天下绝大多数人依旧不会知道这样的秘事,但宝相龙树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会得知其中内·幕,不过,师映川自然不能说实话,但他也不想故意欺骗宝相龙树,于是顿了顿,便道:“……我感觉到这个人也活在这个世上,虽然我对此人记不起太多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我控制不住地就是想要找到他,折磨他,向他讨还欠下的血债,就好象冥冥中有人不断地告诉我应该这样做,必须如此,我根本克制不了这样的冲动。”师映川说着话,微微闭上了明亮的双眼--自己这样说,应该不算是在欺骗宝相龙树罢。

事实上师映川的这番话的确没有什么漏洞,宝相龙树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两人一时都静静地站着不动,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安谧,未几,宝相龙树忽然自哂地一笑,说着:“因为本来我还希望你听不出我话里的嫉妒,但这个想法显然不太可能……映川,你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这话其实一点不假,自从我知道了你和赵青主的事情,我心中就一直煎熬不已,我从前安慰自己,虽然我不是你唯一喜欢的人,但至少有可能是你最喜欢的那一个,然而听说了赵青主的事之后,这点想法就动摇了,觉得那个人才是与你纠缠最深的,我告诉自己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早已是重新开始,但我却还是难以摆脱这样的心态。”

师映川听着男人的话,半晌,摇头道:“……傻瓜。”他弹了弹指甲,笑了:“对于赵青主,我根本……”话还没说完,腰身却已被一双铁臂牢牢箍紧,宝相龙树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际,语气之间有些不易察觉的急促,道:“跟我走,我们一起走,只有你师映川和我宝相龙树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我们去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安静的地方,我陪着你,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就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一直到我们老了,死了,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师映川不禁愣在当场,他愕然道:“宝相,你……”宝相龙树却没听,打断了他的话,嘴唇在师映川的耳际似有若无地亲吻着,喃喃道:“川儿,人的一生当中难道非得拥有无上的权柄和尊贵无比的地位么?或者说,一定要有漫长的寿命,无穷的力量么?那么除了这些,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还需要什么才能真的感到愉快?也许不是的,虽然这些都很好,都是世人苦苦追求的,但是在我眼里,若是你我两人可以快乐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我们走遍四海,我陪你看尽世间风景,这样的生活才是充满了积极与感动,有无限希望和美满,也最值得我去珍惜……映川,你觉得怎么样呢?我们不再理会世间之事,只有你和我。”

师映川多少有些恍惚,宝相龙树的描述是很令人向往的,真好啊,真的很动人,勾勒出了一幅未来的幸福画卷,但是,这世上的事又怎么会如此简单呢?他感动于宝相龙树居然愿意为了他而放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但是,这却并不是能够让他答应的理由啊!想到这里,师映川情不自禁地微微叹息道:“……我很感动,真的,宝相,听了你这番话,我很真的感动,因为我知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一个这样的决定,这究竟有多么难得,其实这世上有不少人都愿意为了心爱之人放弃一切,可是我很清楚,太清楚了,那是因为他们不过就是普通人而已,他们所谓的放弃一切,如果仔细分析起来的话,其实又能够有多少分量呢?因为原本他们所拥有的那些就不值得一提,所以即使放弃了,也没有什么,更证明不了什么,可是你却是不同的,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太贵重,所以现在你愿意为了我而做到丢下这一切,放弃你拥有的一切,这才是真正难得!然而,纵然如此,我却注定是要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一片沉默,连月色似乎也有些暗淡下来,宝相龙树忽然笑了笑,心中有淡淡寒意生出,道:“嗯,这个答案其实是我早就预料到的,只不过还想争取一下罢了。”师映川轻轻拨开宝相龙树锁在他腰间的手,转身面对面地看着男子,想起这些年里的很多事情,面无表情地淡然说道:“我本质上是个混蛋,宝相你要记得,千万不要为了我牺牲太多东西,你一定要记得,因为这不值得!”师映川这样说着,眼里的神色也变得幽深起来,宝相龙树见了,忽然就觉得师映川看似冷静的目光依稀变得十分复杂,就好象灵魂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对此,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才最妥当,反驳?接受?不,都不好,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这时师映川却又脸色平和下来,静静看着他,含笑说道:“时辰还不算太晚,我还有事要做,那么,就先到这里罢。”宝相龙树没有挽留,只道:“我近来也会在这里逗留一阵,你若要见我,就到翠湖山庄来寻我。”师映川微微一笑,挑眉道:“原来那里是你们的产业……嗯,我记住了。”

师映川感受到了宝相龙树心中的那丝波动,当下就笑了笑,在对方唇角一吻,柔声道:“忙你自己的事去罢,不必担心我,我们有时间再聚。”说着,伸手一抓,将之前丢在一旁的青纱帏帽抓在手里,重新戴在头上,掩住了面容,紧接着,身形一闪,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师映川隐入黑夜里,他与傀儡心念相通,几乎就在他离开宝相龙树的同一时间,留在皇宫里的傀儡便拿出笔墨,飞快地地写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向晏勾辰简单说明一下情况,然后又将那口装有宗师遗体的箱子秘密藏好,等到做完了这一切,一道黑影就从室中随之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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