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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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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姊弟三个,高栾年纪最小,父亲过世时才只有五岁大,对小时候家中的变故没有丝毫印象。来到平林郡后,早早懂事了的长兄与长姊都拿他当儿子疼。只是高栾从小就得了恶疾,身体很是不好,从来断不了汤药,后来家道中落,长卿和高妍身无长物,在小地方四处求医无果,只能看着三弟一天比一天体弱。高栾七岁那年,高烧不退,眼看就要不行了,高长卿在高国仲宅外跪了三天三夜,高国仲都没有施与援手,就是那桩事让他姊弟三个彻底明白了他的为人。

  后来的事,说起来也是神异——高栾是被过路的一位楚巫所救。相对于中原各国来说,楚地巫蛊盛行,高长卿本来不愿信任她,但是自打那楚巫进门,高栾的烧就退了。楚巫坦言,高栾命薄,又被人下了毒咒,若是长卿二人能把这个孩子送去与她同住到十五岁,她可保高栾此生无疾。高长卿和高妍哭了一天一夜,才下了狠心将弟弟送走。此后,高栾每年回家一两趟,确实强壮起来,也的确再没有生过病。高妍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小弟弟,又怕他出门在外吃不好,穿不好,每每想起来就要伤心落泪,少不了长卿一番安慰。平日里高栾回家来,两人也格外宠溺他。确是不知,这不是什么节日祭日,他怎么突然跑了回来?

  高栾只道婆婆让他回家去,他大半个月前就往平林赶了,今天看到城外别庄起了大火,过去一瞧,正巧遇上响马劫财,再后来就遇见了阿姊,还以为他们抢压寨哩,还跟那总瓢把子过了两手,差点帮倒忙。高栾抓抓头道,“婆婆说,日后再也不用回去见她了,她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又要四处云游。她说日后我即使命再薄,也有命硬的撑着呢!就不需要她了!”

  高妍打了记他的嘴:“不准胡说八道!”

  高长卿拦下他的手,看高栾嘴巴翘得老高的,宠溺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今日我一家可以团聚,不正是个好兆头么?”说着大笑起来,让高妍带高栾下去用晚膳。御子柴在一边玩了半晌马鞭,叹了口气,“其乐融融啊,主公。”

  高长卿看看他身后歪瓜裂枣的二十余个家奴,“那响马呢?”

  御子柴耸了耸肩,“抢了东西,回山寨分赃去了。”

  “杀才!事还没给我办完呢!”

  御子柴哼笑:“别急别急,现下他们都当你是义士,分完了自来助你。你要截谁?”

  高长卿道,截个大的。

  御子柴有了兴致:“有多大?”

  高长卿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明朗。那些阴郁一扫而光。

  “大当一国!”他笃定道。

  两人交换了佩剑,高国仲捡了石头,在地上画起来。“埋在这个地方。人一来就往下冲,杀光侍从,但是那个长官,千万别弄伤了,更别弄死。只要堵他的后路……听说过围而阙之么?”

  御子柴乘空去高妍那儿讨了一张饼子,此时正往嘴里塞:“留条缝?”

  高长卿道对,就是留条缝,让他沿着大道往东北逃!

  “好说!”

  与御子柴合计完,高妍看他疲累难当,为他烹了一鼎肉。高栾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长卿就全给了他。高妍嗔怪:“栾儿用过了。”长卿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真得用不下了。”又被高妍劝着,才勉强用了一些。

  黑伯问他晚上还走么,长卿摇了摇头:“不走了。就在这天线峡宿夜吧。”

  “公子,出门在外,还没有谁是在峡谷中宿营的呀。何况,我们背后还有追兵呐。”黑伯苦劝。

  高长卿干脆道:“事逼从权。”

  布置完晚上关防的轮次,高长卿向黑伯要了一匹马,攀上了大车倚靠着的低缓山坡。这就是铜川了。铜川的土质是红色的,其上不长树木,只生绒草,现在还是初春,远远望去像是锈迹斑斑的铜片,故得名铜川。雨还在下,光秃秃的山坡上充满了细冗的土腥味。他攀上坡顶,底下大道尽收眼底。往南边看,是条东西向的大道,拐了道弯,就拐成南北向,此时高妍的车队就在山谷里宿夜。高长卿等着御子柴,又等着姜扬,心里忐忑着这姜扬可别早已经绝尘而去了,又希望他等御子柴准备好以后再动手。

  这一等就是一夜。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发亮。高长卿摸着身上的一领大氅有些晃神,半晌才记起现下是什么状况,忙站起来揉揉眼睛:“睡过了啊。”

  御子柴靠着一块大石,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模样:“睡过了就睡过了。好戏反正还没有开场。公子继续睡也无妨。”

  高长卿从随身的水壶中倒了些水洗脸,问他其他人呢。这山岗上就他俩人,其余连个鬼影子都望不见。天色尚早,山上有雾,雾气中的御子柴笑起来:“等人来了,再冲下去哪来得及!”原来那响马的人都在道旁伺候着了。

  “他手上的人马,真有通缉令上说的那么多么?”

  “那倒没有,两三百吧,现在就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围哪个。他说了,等会你最好看着,人一来你就射他一箭,他们看到了好有个明辨,否则刀剑无眼。”说着把一枝拗掉箭头的箭枝递给他。原本是箭头的地方涂着一层白色的粉末,一沾上就是一个圆点。高长卿接过他的牛角弓试了试,因为体乏,用得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御子柴突然面色一沉,“来了!”

  高长卿侧耳倾听,良久才听到薄薄的雾气中有达达的马蹄。长途行路后,马蹄声依旧沉雄,而且除了马蹄声之外没有一丝喧哗,显然是国中最强的劲旅正在高速迁延!高长卿握紧了弓,手心出汗。

  待骑兵队到达山角,一直安静的行伍中响起了惊马声,混杂着被绊马索绊翻的跌撞,几个声音同时大喊“有埋伏”。底下草丛中跃起一些深色的影子,山脚下立刻陷入了一片乱战。御子柴转头道:“他们马快,这全围恐怕是围不住了,哪个人你快指!”

  高长卿也没有见过姜扬。此时天色放亮,雾气渐消,雨却更大了,他盱着眼睛,只觉得铜川底下的大道一片黑沉沉的——劫道的穿着夜行衣,那队军士也清一色的黑甲,这黑对黑的乱搅在一起,若是不细看,连谁是自己人都分不出来!

  “快啊!”御子柴催促,“响马挡不住了!”

  高长卿纹丝不动,眯着眼睛继续看。西府军大约有五十人左右,一片玄甲铿然,围着一领挡雨的黑披风,个个握着适用于马战用的马刀,一点辨明身份的装饰都没有,光凭衣着实在认不出来。而且他们个个曾经上阵见仗,与岐人血战多年,出手极是狠辣。半个百人队对阵百多山贼,除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便退到山脚组队冲锋,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一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他的颔边。

  哪一个,他想,到底哪一个才是姜扬!

  “快呀!”御子柴又是一声。

  高长卿突然丢开那支没有箭头的箭,从御子柴箭壶中抽出一支翎羽箭,娴熟地拉弓上弦。御子柴从旁一愣:“真要射他?”

  高长卿将弓弦引到半开,点着底下一人就射了出去。那人应声一颤,削掉射在脚踵上的箭杆奋刀大吼,“山上有埋伏!”

  御子柴按着高长卿赶紧趴到,爬到大石后头,底下那支骑兵队已经乱作一团。高长卿把弓递给他:“射他的马!快射他的马!”御子柴探出身去,一箭射中马腿,又一箭射中马身。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撞开几个拦路的山贼朝前狂奔。

  山上高长卿突发怪力挣开御子柴,拼命跑下东面山坡,正好那匹惊马绕过弯来,背上驮了个人。

  高长卿大喜,冲进车队,把几个正睡得迷糊的家臣拎起来,“睡睡睡!就知道睡!官兵正在剿匪,你们快去帮忙!”又让黑伯将马上的人解下来。

  那匹伤马飞奔之后已经力竭身死,此时伏在大路上,黑伯把骑手背进来的时候,骑手也已经昏了过去。高长卿的胸口像是要炸开一样跳动起来,整个人都充盈着沸腾的热气,一时间竟难以相信面前的景象。他伸出手,游移地探到那人鼻下,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登时出了口大气。

  高妍裹着披风走出来:“长卿,外头怎么了?”

  “没事。撞上受伤的官兵。”高长卿将高大的骑手抱进车里,“你以后就坐后头那辆车吧。”

  高妍扶着车壁:“长卿啊,我们……我们现在这个情况……”

  长卿回身按住她的肩膀:“阿姊,这个你就别管了。这三天你呆在车里不要出来,即使出来,也千万记得打扮,嗯?吃的我给你送去。”

  高妍不明所以,点头应下。高妍走后,御子柴骑着驴优哉游哉下山来,看到那匹跪在路中央的伤马,意味深长地看了高长卿一眼。

  “哟。”他说。“鸟!”

  高长卿指着路中央那些颤颤巍巍的家奴:“你把他们带过去。这群没用的东西。”

  御子柴问做什么。

  高长卿一脸讶然:“官兵剿匪,我们既有私兵,为何不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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