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变天_第26章

亡沙漏Ctrl+D 收藏本站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公子止赠予侍卫队之后,大队人马舍弃战车,骑马步行。姜扬怕高长卿身体未愈,万一有什么闪失,每日伴驾在他身侧,高长卿却很坚忍,有时候赶了一天的路,还有闲情倚在树边雕萝卜。姜扬坐在他脚边,百思不得其解,高长卿却淡笑道:“到时候可以保我们一命。”姜扬知道他聪敏异于常人,又看他成竹在胸,也就随他去了。

  众人抄小路到达芒砀山,搜寻一番果然寻到了那个庠序。庠序的草棚已经坍塌了,众人将基石清扫以后,寻到了入口。姜扬和高长卿商量:“战车可以舍弃,这些马又怎么办?人能下去,马恐怕不能,而且还会发出响声吸引人的注意。可是如果将它们留在这里,这么多马匹凭空出现,岂不是也很惹眼么?”

  高长卿道:“我们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怎么处置马匹并不要紧。还请点选燕家的人留下,让他们假装赶马去马场。虽然这些马匹上都打着国府的印记,很容易被查处,但是已经可以为我们赢得不少时间。还应该拴几匹留人看守,以防不时之需。”

  姜扬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就派人这么去做了。他分发给每个人一条狭窄的短竹片,让他们咬在嘴里,这样,走在路上都不会发出声音。

  密道封闭多年,但是当年建造的时候在石壁上开了一些通风口,所以走在里面还可以感受到风。这一对近千人的队伍就无声地穿过芒砀山,穿过雍都西面的涑水河谷,穿过雍都三百雉的城墙,到达了宗庙的北面。找见出口的时候,大家都没有紧皱着眉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就是绝战的时候了。

  高长卿道:“应该派人去外面察探一番。但是应该选谁打头阵呢?”

  大家的眼神一齐落在燕白鹿身上。燕白鹿推了推头盔,气势昂昂地站了出来,毫不辞让:“守卫宗庙的是虎卫,这里只有我一个是虎卫的人,我熟悉他们的轮岗,就让我去吧。只要有我在,即使他们看见了你们,也不敢胡说八道的。我会替你们圆过去!”

  高栾忙道:“我也一起去!”

  高长卿呵斥他:“你凑什么乱子!”

  “我们从辰时赶到未时,没有食物和水,已经十分劳累了。我们现在对外头的局势并不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有什么打算么?如果他回不来,我们应该等么?等的话,又该等多久?如果他一个人出去又倒戈了,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所以需要我在他身边监督他。祖庙建在国府的东南侧,是国都的心腹所在,一定是重兵把守,我们应当好好计划一下才是。”高栾道。

  姜扬十分惊讶。

  高长卿这时候自然不肯让他出去:“其实我与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成算。燕氏家主燕平赋闲在家,是一代宿将,他派遣这位小兄弟前来迎驾,可见是可以托付的人。现在宫城尽归五公子,其他两位公子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要让太子殿下在城内寻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燕氏住在城东,与这里不远,应该是很理想的处所。至于其他的事情,请交给我。明天日落之时,胜负就会显现。”

 

  第 25 章

  姜扬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其实主庙的守备本来并不森严。但是我担心,一旦因为斥候而惊动守兵,继而招致更多的虎卫,那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到时候我们再想要像打头阵的一样出去,就没有这样的侥幸了——所以我们应当首当其冲。”

  高长卿大吃一惊:“殿下!太冒险了!”

  但是彭蠡和向触都同意姜扬:“很有道理。这听起来很冒险,实际上却是最不冒险的行为。”

  御子柴也道,“鸟!我小时候进山里砍柴,大人们都说,大虫不吃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

  高长卿难敌众口,也只好妥协:“那我们便一起走吧。只能委屈诸位将士在这里等上一晚了。”

  彭蠡带领的西府军自不必说,燕氏的私兵也纷纷点头。公子止委派的护卫长向触朝他二人一拱手:“二公子吩咐我们侍奉太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高长卿按在他的手上,看看他,又看看彭蠡:“二位将军,现在我的计谋中需要两个人辅助我。一件是生事,一件是死事,二位以为如何?”

  他这话说得十分突然,连姜扬都被他吓了一跳。高长卿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说,胸中已有成算,其实却没有向姜扬吐露过半个字,只说,到时候他平安到了燕平家中,再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做。但是姜扬十分信任他,并没有多问。不想,他现在突然开口就问生死之事。彭蠡和向触更是措手不及。

  一番难耐的沉默后,向触道:“请问生事容易,还是死事容易?”

  高长卿道:“死事容易。”

  向触看了一眼彭蠡,平静地说:“我年纪比彭兄弟大得多,他却比我更有领军的才能,日后必定是将才,那么,请让我选择简单的死事吧。公子止的命令本来就是如此。服侍太子,向触不敢有怨言。”

  彭蠡泪流满面,一把拽住了向触的手不肯放开。姜扬也泪水盈眶,拉住高长卿的袖子问:“难道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么?这样的义士,我不忍心让他为我而死!”

  高长卿摇摇头:“这件事让向将军来做,的确更合适。他是最好的人选。等到了燕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姜扬转身,朝向触躬身行了大礼,“大义大节,我必定隆重地殓葬你!”彭蠡亦是伏地长拜,“我以后……一定会为你结庐守孝!”

  向触爽朗一笑,将他们扶起来:“人活一场,可以有机会蹈行大义,是何等的幸运!请不要为我悲伤了。此处并不安全,还请大家都噤声吧。”

  高长卿道:“那就请向将军点选几个人跟我们走,彭将军,你就和我阿姊一道呆在这里。待明日我遣人过来,你们就杀出祖庙,隔断长扬宫与涑水河东的道路。”

  彭蠡擦擦眼泪:“好!一切听从公子的安排!”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燕白鹿与御子柴合力打开地道的封门,他俩人打头,后面跟着高长卿、向触、姜扬,最后面是公子止的贴身护卫,偷偷爬进了主庙。手脚灵活的高栾乘哥哥不注意,混进了他们中间。等高妍发现的时候,祖庙的地道已经从外面阖上了。

  祖庙昏黑,营建得高峻庄严,万年不灭的鲸油承在两侧的铜鼎里,顺着一根细细的引线幽幽地燃着,照亮了庙中漆黑的大柱,与神龛中供奉着的神主。神主是用玉石制作的方正长条,人死以后的魂魄就依附在上头。按照周礼,诸侯的宗庙只供奉从下往上数的五代祖先,即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祖先若出了五代,神主就会被搬到坐北朝南的祖庙之中,其中供奉的是容国姜氏的开国祖先。容国在周公旦的时候已经被分封到涑水河谷,到现在已经是几百年的国祚,因此神主排得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望不见头,不知黑暗中还有多少。姜扬见到先祖们,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然后脱下了战靴:“没有沐浴焚香,就来到先祖们面前,我心里很愧怍。还请大家都脱去鞋履。”

  大家不敢不遵从。

  一时间,祖庙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脚臭。

  姜扬尴尬地拿手一指:“饿不饿?”二话不说,就地一滚滚到案桌底下,从袖子中摸出小刀来,偷偷割下一条牛腿。他将牛腿举高,“祖宗在上,扬乃桓侯八代之后,今日忝为太子,奈何几位堂弟都……唉,这话说给先祖听,实在是很丢脸,算了,总之成败都该是天意,先祖们就看到时候谁来为你们修庙吧!现在我赶了一整天的路,实在是很饿,还请祖宗们不要怪我私自想用祚肉!”说完就朝众人扬了扬手,一群人立刻学样,一口气滚到他身边。燕白鹿涕泪横流,抢过就咬,高栾也好久没吃到肉,顾不得被遣送,滚出来从他嘴里抢食,两个人咬住一块肉直瞪眼。御子柴也不甘落后,扑过去蹲在旁边的食案上啃得满嘴流油:“鸟!这辈子还能吃上宗庙的太牢!”高长卿看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弟弟,和吃作一团的属下,简直要火冒三丈了。姜扬宽厚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跟他一道把供奉的食物都倒进了地道里,权当作发军粮了。

  总算等他们吃完,姜扬嘱咐所有人踮着脚尖匆匆走过木质的地板。几个人靠着巨大的殿门,偷偷向外张望:还没有入夜,红日西沉,整个宗庙都很安静。他们南向而立,刚好能望见宽阔的殿前广场,以及左昭右穆两座宫殿。祖庙地势很高,能望见雍都连绵不绝的屋顶,在青沉的天色下安静,肃穆。

  守卫的人并不多,大概都去城外防姜扬了,只有宫殿门口侍立着的两个虎卫。姜扬使了个颜色,御子柴和向触伸手就捂住他们的嘴,把人拖了进来。

  不一会儿,御子柴、向触已经穿着虎卫的盔甲,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长官”燕白鹿往外走去。高长卿连衣服也不换,大摇大摆夹着一叠竹简跟在他们身后,姿容清秀,风度翩翩,看上去就是个在国府工作的书吏。很快他们就赶回来一辆篷车,姜扬一行人等在殿门后边,喜不自禁。但那篷车还没驰进广场,便被虎卫给拦住了。姜扬捏了一把汗,把手按在了剑上。高栾眼疾手快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安静。果然,不一会儿,车轮又咕噜咕噜转动起来。高长卿驾车赶到殿前,把他们几个都塞了进去。

  姜扬惊为天人:“怎么做到的!”

  高长卿将手指按在他唇上,随后便说了句“得罪了”,抖开一块破篷布,覆在他们身上。那篷车并不华贵,也不宽敞,十几个男人肉饼一样塞在里头,还蒙上了布,十分气闷。不一会儿,每个人都被闷出了汗水,可是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动一下。姜扬竖着耳朵听着高长卿离去,只盼着他早点回来,时间因此过得十分之久。姜扬怎么也想不到他回到雍都,第一次感受到的依旧是男人身上的汗臭,心里很是喟叹。

  大约过了两刻钟,外头终于重新传来高长卿的脚步声。他挥了挥手说:“走吧。”里头的人松了一口气,因为一旦开动,窗外就漏进一丝风来,吹散了每个人身上的燥热与闷压。马蹄声空灵,看来是驰进了殿前广场,没有人阻拦他们。不一会儿便出了祖庙,行到长街。

  姜扬忍不住撩开篷布与车帘探出头来,狠狠吸了一股子气——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家乡的味道。正是三月,雍都因为地处北方,迎面而来的春风尚且料峭,但已经从风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姜扬闭上眼睛狠狠一嗅,蓦然发现除了连绵无尽的血腥,自己还记得花香的味道,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高长卿望着那个探出来的脑袋,很是无奈地伸手把他塞回去:“不要笑得那么大声啊……”

  姜扬顺势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高长卿坐在前头御车,这个姿势几乎是将他的左手反剪了,让他动弹不得。姜扬凑上来说:“等一等,让我好好看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高长卿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激动,便不再言语,也不再挣扎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梦里的,雪冷冰清的城池……他定了定神,一挥马鞭,马嘶鸣着驰过了一条石桥,将涑水河扔在了身后。

  车里的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他们平时也是这样子的么?”

  “鸟!”御子柴穿着虎卫的甲胄笑骂,“作死!什么叫恋情火热!这就叫恋情火热!”

  “嘘——”车里一通喝倒彩。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