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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_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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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不一会儿,明火执仗的队伍从涑水对岸行来,一身戎装的五公子被人拱卫在中央。他一下马,虎卫统统跪地,将盾甲插进地上,挡在在他面前。一个个子相当高、黑甲覆面的武士排众而出,沉重的铁甲让他一旦行走起来,就带来沉重的威压。景荣摸着自己的八字胡退后一步,燕平却突然一愣,盯着他失了魂魄。黑甲武士感觉到他的目光,定定地看了过来。燕平的厚唇动了动,被景荣一把拉了过去。

  “他就是姜扬么?”五公子倨傲地盯着地上的人。“杀了。”

  姜扬瞪圆了眼睛,眼中尽是可怖的血丝,眼见那黑甲武士一步一步逼近,抽出刀来,不由得在地上拼命蠕动,往燕平那里靠。他想要叫人,却嘶哑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黑甲武士一脚踩上他的肚子,高高举起了刀,顽铁上流淌起火一样的杀意。

  “慢!”五公子皱着长眉,“你们有谁认识姜扬!”

  虎卫中没有一人出声,都低下了头。

  五公子冷笑:“都不认识?”

  姜扬明明在虎卫中供职多年,到了这个地步,虎卫都不肯出卖他,这样的人,不得不杀。否则,他的近臣,恐怕都不会死心。但是他也晓得驭下的手段,此时也不计较,只对燕平和景荣威严道,“燕公,景公,这姜扬血统低贱,一介白身,谁都没有留意过那种小人物。你们俩先后进宫告诉孤抓到了姜扬,孤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随便拉个人出来诓骗孤?”

  他还没登基,开口闭口都是孤,可见自以为是胜券在握,景荣不愿意触他的霉头,只拱手道:“殿下说得是,下臣也正想问来着。不过下臣是从高文子的公子那听来的。高子玉是太子的近臣,前来游说下臣与纪公,他既然这么说,恐怕不会说谎。下臣也相信燕公的忠诚。”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地讨好了五公子与燕平,又将难题踢给燕平,还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们:纪氏是与他一同见高子玉的,这样一来,忠奸立辨,狠狠踩了纪氏一脚,实在是一箭三雕。但是对景荣来说这简直就是天生的才能,连打腹稿都不用。

  燕平感激地对他一执礼:“多谢景公美言呐!只是我也不是鲁莽的人,我若不是知道这千真万确就是姜扬,也不会惊扰五公子!我本来便与他有师生之谊,自然认识他的模样,还晓得他是个扶不起的莽夫!”他谄媚地上前,被虎卫挡在外面,掂了掂肥胖的肚子,“我也知道空口无凭,但现下有另外一个人作证!那个人你们都认识,我已将他拷掠一番,不会出差错的!”

  五公子“哦”了一声,“谁?”

  燕平回身,神气地对几个家臣道:“快!快把向触带出来!”

  五公子脸色一变,欣喜若狂,却又不能让人看出激动的模样,强行按捺下去那股流遍周身的兴奋,依旧庄严肃穆地端立在盾甲丛林中。燕氏家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上身被绑的向触被人拥了出来,用力一推跪在五公子面前。他立刻站起来,又被人一刀捅在膝弯,哀嚎着跪倒在地。

  “向将军?”五公子冷笑,“真是好久不见。我那没用的哥哥近来可好?他既然傍上了太子,怎么就把你扔下,自己逃命去了啊?”

  向触“呸”一声,目眦尽裂:“姜开!你这狗娘养的!你囚禁太后,幽闭丞相,驱逐手足兄弟,到头来还要手刃太子!像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不配做我容国的王!我呸!”

  他这一下唾得十分之远,正中脸心,五公子在人前颜面尽失,一边忙着擦脸,一边连呼:“乱臣贼子!打!打死他!看他还嘴硬!”直把向触打得浑身是血。向触却是咬牙切齿,也不呼痛,只是一路大骂,骂到后来再也没有力气,眼里流下两行血泪。他整个人都被打断了筋骨,又被绑着上身,一瘸一拐,朝着地上躺着的姜扬磕了两个响头,泪流满面,“我奉二公子之命,前来保护太子,现在却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我没有颜面活下去了!”说完扑向那个黑甲武士,仰着脖子磕在他的长刀上,登时一泼血喷溅在阶前。须臾之前还高声大骂的人,头一歪就面朝姜扬死去,死不瞑目。

  景荣大吃一惊:向触此人,倒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此前看他跟在公子止身边,沉默寡言的样子,却不知道内里如此血性,真是让人钦佩!只可惜,这全是愚忠,愚忠!不能审时度势啊!若是他能像燕平一样,那今后平步青云,还不是手到擒来!

  身边的燕平长出一口气。景荣看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喟叹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

  五公子见向触为姜扬而死,心下吃了定心丸,知道那地上的人必是真太子无疑,挥挥手就让那黑甲武士取了姜扬的项上人头。那一刀下去又是一泼血,断头的身体抽搐几下,很快就不动了。血漫到五公子脚下,他优雅地退后几步,忍不住呵呵呵笑起来,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容易了,他想,太容易了。

  “天命!这就是天命!”他大笑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一个泥腿子,他想做国君?!这就是下场!老天都不帮他!”他挥挥手,“用石灰把他的脑袋腌起来,去拿给我那两个弟弟看看,让他们好好看看!现在姜扬已经死了!死了!他们再要和我斗,我在大政殿等他们!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话音刚落,街口突然转过一骑,宽袍广袖的骑手匆匆赶来,也不畏惧这里刀丛枪林,下马便拨开人群走到火光中央。他瞪大了眼睛,踉跄地围着两具尸体走了两圈,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五公子停下了脚步,戏谑地望着他。景荣看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实在可怜,弯下腰拍拍他的肩:“御史大人啊,御史大人?唉,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还是……”

  “发生了什么?”御史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神情却委顿得像个老年人。他神态哀戚,说话还算冷静。

  景荣简短地与他耳语几句,御史抿着嘴唇坐上阶前,从袖口中摸出一枚磨旧了的竹简,又摸出一管猪鬃笔,在嘴边呵了口气,郑重地写下七个字:“叔开弑王扬于雍。”

  五公子知道御史是个牛顽迂腐的脾气,这几天闹死闹活地要求见,要他离开长扬宫,一点眼色没有,可又拿他没办法。他一笔下去,就是历史,方才看他来就知道大事不好,此时走到他身前一看,看一个字眼皮就跳一次,一笔一划都是针,刺得他眼中都是血。他不满道:“姜扬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未登基,怎就称‘王扬’了?舍弃嫡系的子孙,立庶系的子孙,这明明违逆祖宗的家法,我杀他,为何就是‘弑’了?”

  御史正襟危坐:“我只是据实以言。先君立王扬,你却杀了他,你不接受君父的遗诏,是为不孝;先君不立诸位公子而立王扬,是因为他有贤德,而你们没有,你不服,以下犯上,是为不忠;真正的嫡子是公子止,他都能够恭顺地侍奉太子,你却不能,是为不悌。不忠不孝不悌,我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辩驳。”

  五公子大怒,一脚踹翻了他,将竹简踩在脚下,用力踩进血污里:“改!给我改!我明天就会继立为王,你要怎么写!”

  御史拍了拍衣衫坐起来,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又摸出一枚竹简:“我是史官,我记下的每一笔,都是历史。史笔如刀,是要传至百世、千世乃至万世之后,都不能更改的东西。我们来在这世上一趟,是很短暂的,即使是帝王将相,也是不久之后就会灰飞烟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要用我这支笔,让后世子孙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做过些什么。所以我不能颠倒黑白,我看到龌龊的事情就要唾骂,看到有德性的人死去就要为他哀恸,我不能让后人以为他们的祖先不知道什么叫忠义礼智信。我看到你的行为,不单自己要唾骂,而且还要让万世子孙都一起唾骂你。”

  他执笔,又工工整整地写下:叔开弑王扬于雍。

  五公子拔剑冷笑:“古往今来多少篡权之人,你这是成心与我作对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去你的千秋万世!”

  御史摇了摇头:“今天你即使杀了我,我还是给你这七个字。你日后有所成就,那是你的本事,但是在我这里,你就只值这七个字!而且我要告诉你,杀了我,我的后来人也会这么写。这不是我与你作对,也不是我们要与你作对,这是先王立下的道统,我不敢私自背离。你今天却选择站在了另一面!你记住,你即使一手遮天,也不能折损天道!姜开,头顶三尺有神明,这是我的忠告!”

  第 32 章

  御史说完,恭恭敬敬对着无头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哽咽道:“今天,在离国府十丈的地方,出了弑君这样的事,实在是让我们容国人蒙羞。我们所有的臣子都应该反省自己。”说完,又对着向触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向触,是古时候贤良忠厚的大夫,这样的义士,现在已经很少了。我为这样的人哀痛。”

  五公子对他实在没有办法,哼了一声。景荣抄着手站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扶起哭得要晕过去的御史:“中行大人啊……事情已经在啦,人死不能复生,你可不要过于哀恸,容易伤身啊!”

  御史擦了擦眼泪,走到五公子面前:“我知道你心里很嫉恨这两个人,但方才景公说的有道理,他们已经去世了。他们身前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却刀剑加身而死,真是让人不忍,他们死后再也不能被随意伤害身体了!请你隆重地敛葬他们。对太子殿下,要用国君的仪仗;对向触,要用下卿的仪仗。这样才合适。”

  五公子又哼了一声。御史叹气:“如果你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做,那么只好由我来做了。请把他们的尸体交给我。”

  五公子挥挥手,“也罢也罢,人都死了,孤还跟他们计较什么。就按你的话去办吧……这样的话,那七个字能改改么?”

  御史严厉地瞪他一眼。五公子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景荣和燕平挥挥手,“两位爱卿此次劳苦功高,孤回头一定好好赏你们!还有,那个高子玉,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逃离。姜扬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你们去把这件事办妥!”他比了个眼色,一干虎臣冲进了燕平的家中。几声惨叫之后,虎臣回道,“没有发现其他人等。”

  五公子这才彻底放心:“那就派人去追!生要见人,死要见灰!”景荣称是。

  燕平知道他已对自己完全放心了,乘机凑近到五公子身边,“陛下,老臣有一计,可以借此机会,为陛下除掉心头大患!”

  五公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其实听他口风转的这样快,心里快活得很,很有些飘飘然。他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孤的心头大患,你不已经替我解了么?”

  燕平爽朗一笑,“姜扬只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患。恐怕陛下真正的心头大祸,起于萧墙之内。”

  “好!知我者,燕公也!”五公子今日忙了一夜,很有些疲乏,此时将燕平请上格车,“燕公这次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不愧是将门之后,不知燕公有何见教!”

  燕平道:“现在城中三家天下,为政不能统一,长此以往,是不可以的。我们容国居天下之中,四面飞地,被其他国家知道我国内乱已久,兵灾立刻就会起于四境。今日陛下幸承天命,还请立刻动手,舍小家,取大义,使政出一门,以安民心。”

  “好好好!这正是我心中所想!”

  “其他两位公子看到姜扬的人头,就会知道大势已去,不是奋起一搏,就是归顺陛下。”

  五公子冷笑:“我那两个哥哥,都是不识相的人,恐怕不会轻易归顺。即使他们归顺,我也不敢留着他们。”

  “正是如此,不如借此机会斩草除根。但是正面征讨,事倍功半,容易在国中造成杀戮;而他们势弱,也不会轻易出战。这样想来,陛下不如给他们看到一点机会,让他们误以为可以一举击败陛下,引蛇出洞,然后再在他们落入圈套的时候……”燕平挥舞着斗大的拳头,“一举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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